邸報司的急報,消息簡單鮮明。
齊人又有動作了。
準確時間是昨天,齊人在懷遠一帶集結兵力,然后召集了大量船只,還在河道比較窄的地方,架設了浮橋,大約有過一萬多兵力,在懷遠渡河,進攻懷遠南岸的淮河水師。
懷遠縣城位于荊山腳下,與涂山隔河對望,而淮河水師的大營就在涂山腳下,是淮河水師的涂山大營。
這座涂山大營,有四個千戶營駐扎,也就是四千兵力。
在人數上出于絕對的劣勢。
本來,雖然人數差很多,但是只要反應的及時,四千人的兵力足夠支撐到淮河水師援兵趕到。
不過淮河水師太久沒有打大仗了。
再加上,淮河水師經年吃空餉,這座涂山大營雖然有四千人的編制,但是常年只有三千人不到,雖然近期以來趙祿大將軍征兵,大概補足了淮河水師的空額,但是多了三成的新兵,戰斗力未必比先前高到哪里去。
更要命的是,這么長時間以來,齊人一直勐攻淮安,從來沒有觸碰淮河水師的防線,導致淮河水師的將領,多多少少有一些懈怠。
因此涂山大營這四千人,在面對一萬多齊人渡河的時候,竟然有些左支右絀,只一天時間,就隱隱有些支撐不住了了。
到邸報司發急報通知沉毅的時候,淮河水師的涂山大營,已經與齊人激戰了一天一夜。
而凌肅報給沉毅的消息,大概也是這個。
因為他的西線,距離懷遠要近一些,因此收到消息,也相對要快一些。
不過凌肅收到消息之所以這么快速,更多的不是因為他的情報能力如何如何厲害,是因為當初西線將士支援淮河水師洪澤湖大營的時候,跟洪澤湖大營的將士…
熟悉了一些。
這一次凌肅得到消息,也是從洪澤湖大營的將領口中,收到的消息。
沉老爺坐在馬車里,在當天傍晚,趕到了西線漣水縣的漣水大營,凌肅知道沉毅要來,便帶著張勐,劉明遠等一眾將領,在官道上迎接,見到沉毅的車駕之后,一行人便上前低頭,抱拳行禮:「屬下等!」
「拜見沉公!」
沉老爺掀開車簾,看了看這些下屬們,微微點頭之后,開口道:「升帳罷。」
所謂升帳,就是跟朝廷里上朝差不多。
主帥升帳,一定級別的將領都要到帥帳參與議事,比如說沉毅到了漣水大營升帳,千戶以及千戶以上的人,就都要到場與會。
漣水大營是西線最重要的大營之一,在這里有四個千戶營,每營一千五百人,一共六千人。
幾乎駐扎了西線半數的兵力。
升了帳之后,便有凌肅,劉明遠,張勐以及四個千戶參與。
沉老爺坐在主位上,示意眾人坐下,然后他借著帥帳里的火把,看了四個人一眼,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消息諸位應該已經看到了,那我就不再贅述。」
沉老爺習慣性的敲了敲桌子。
這是他開會的時候,常用的動作。
「現在看來,齊人確是放棄了進攻咱們淮安,轉頭去找淮河水師的麻煩去了。」
沉老爺閉上眼睛,想了一會之后,開口道:「這自然是好事,咱們到了淮安大半年時間了,到現在也沒有休整過,正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一番,也能夠訓練訓練新兵。」
鑒于大環境如此,
「不過,齊人變了風向,我們也不能就這么靜靜的看著他們去打淮河水師無動于衷。」
「這件事,是西線先報到我這里來的,所以我想聽聽諸位的看法。」
他的目光看向凌肅。
帥帳里火把的光芒躍動,映照在凌肅的眼睛里,讓他的目光,變得晶亮。
「沉公,上一次您趁著齊人攻我漣水大營的時候,帶兵奇襲淮北的齊軍,立建奇功,這一次是不是也可以…」
凌肅已經眼饞很久了。
尤其是上一次薛威等人帶兵,立下大功,并且上報朝廷之后。
雖然朝廷的獎賞還沒有下來,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一次絕對是不小的功勞,而這場渡河的功勞,跟他們西線卻沒有什么關系。
他們只是被動挨打的一方。
沉毅靜靜的聽完凌肅的話,然后笑了笑:「凌將軍,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過有些話,我要事先跟你說。」
「北岸的齊人并不弱。」
沉老爺靜靜的說道:「上一次我帶兵過河,算是跟齊人正面碰了碰,那一次雖然大捷,但卻是憑借奇襲,齊人完全沒有防備,接觸的瞬間,他們就亂了陣腳。」
「即便如此,依然有數百人的傷亡。」
「我仔細估算過,如果是在野外遭遇,那么這些齊人,應該是要略勝咱們一些的。」
「上一次奇襲建功,這一次再過去,可就不是奇襲了。」
沉毅看著凌肅,開口道:「凌將軍,我可以同意你們渡河去,畢竟西線的兄弟也需要摸一摸齊人的底,也有兄弟想要立功。」
「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此時過去,那就真的是硬碰硬了。」
前一次沉毅渡河,最重要的任務不是殲滅多少齊人的有生力量,也不是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更不是為了去對岸殺幾個漢女干。
最重要的,就是去試一試齊人的成色,或者說齊人普通士兵的戰斗力到底如何。
從北岸回來之后,沉毅仔細復盤的奇襲的全過程,并且跟數十個帶兵的百戶,總旗約談過,這才大致估算出了齊人的戰斗力。
就目前而言,沿海都司還是要略差一些的,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這半年時間下來,別的不說,淮安軍從上到下,對于齊人的「畏懼之心」,已經全然不寸了。
大家見了齊人,是真的敢跟他們干一架的!
凌肅坐在沉毅下首,他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只能回頭看向身后的劉明遠,張勐等人。
沉老爺打了個呵欠,開口道:「既然拿不定主意,那么就下去慢慢商量,反正現在咱們淮安無有戰事,我們時間充足得很。」
「我已經給響水那邊送了信,明天一早,薛威蘇定就會趕過來,到時候咱們一起商議。」
凌肅看了看沉毅,沉默一會之后,開口道:「是,屬下遵命。」
沉老爺擺了擺手,開口道:「那就先散了吧,我也困了,一覺醒來之后,明天早上再說。」
凌肅率先站了起來。
身后的六人紛紛起身,對著沉老爺抱拳道:「末將告退!」
沉毅揮了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他今天一天,先是起早接人,中午又喝了酒,下午趕路趕了一下午,這會兒的確困得不行了,攆走了這些屬下之后,便自己整理了一下帥帳的鋪蓋,脫去外衣,上床睡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次日天光大亮的時候,沉老爺才慢悠悠的睜開了眼睛。
還是蔣勝把他喊醒的。
「公子公子,宮里的人來了,已經進了漣水大營,來給您宣旨意的。」
沉老爺揉了揉眼睛,這才清醒了過來,他懶洋洋的起身,瞥了一眼蔣勝,問道:「什么時辰了?」
蔣勝扭頭看了 看外面的天色,回答道:「快要己時了。」
「唔。」
沉老爺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披上外衣:「走罷,出去見人。」
蔣勝一愣,提醒道:「公子,您不穿的正經一些?外面是宮里的使者…」
「官服又沒有帶來,還要我怎么正經?」
沉老爺斜了一眼蔣勝,沒好氣的說道:「要我覆甲去見他們?」
蔣勝縮了縮頭,不說話了。
因為是圣旨,這會兒漣水大營的將領,都已經在大營空地上候著。
薛威與蘇定,一大早也到了漣水大營,這會兒正在跟凌肅他們說話。
空地上,幾個太監已經站了好一會兒,見到沉毅走過來,為首的紫衣太監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迎了上來:「沉老爺,還記得咱家否?」
沉毅打量了這個老太監一眼,然后恍然道:「是杜公公。」
紫衣太監杜懷,當初沉毅在東南搞市舶司的時候,就是他奉命去東南,給沉毅管賬。
沉毅拱了拱手,笑著說道:「杜公公何時回的建康,這么大把年紀了,怎么還親自跑了一趟?」
杜公公瞇著眼睛,微笑道:「市舶司那邊,已經穩定下來了,高公公招呼了一聲,咱家就回建康來了。」
沉毅聞言,心中有些明白了。
這老太監雖然是高明的長輩,但是現在,大概率是高明的人了。
他回建康,也是為了支持高明工作。
兩個人敘了會舊,杜太監才笑著說道:「沉老爺,咱們先傳旨,再說話?」
沉毅連忙點頭,退后了兩步。
杜太監咳嗽了一聲,從一旁的藍衣太監手里接過圣旨,清了清嗓子。
「圣旨到。」
沉老爺跪在地上,在他身后,凌肅薛威等將領跪了一地。
杜太監掃視了一眼眾人,微微瞇了瞇眼睛,享受著這暫時加身的皇權帶來了快感,他頓了頓之后,又咳嗽了一聲,這才念道。
「制曰。」
「沿海都司駐守淮安,大半年以來,履立功勞。」
「今年,更越淮破敵數千…」
「朕大為欣喜。」
「著即加欽差沉毅兵部侍郎銜,賜……」
「蟒袍。」
說到這里,杜太監瞥了一眼沉毅身后的將領,又說道。
「都司將領將士,俱令兵部記功一次。」
「另有獎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