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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打到哪里是哪里

  離開皇宮的時候,還是下午。

  走出皇城的那一刻,沈老爺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迫不及待的上了自家的馬車,對著始終跟著他的蔣勝笑著說道:“回家回家,許久沒有見我家閨女了。”

  沈桑桑是洪德十二年正月出生,一轉眼,已經快要兩周歲了。

  沈毅上一次離家的時候,小丫頭還幾乎不會說話,但是沈毅一直與家里通信,得知自己的這個閨女,已經基本上會說話了。

  大兒子,剛才已經在城門口見到,這個閨女卻是遲遲未見。

  沈毅與蔣勝兩個人,急匆匆回了家里,回到了家門口之后,沈毅才看到,原先的沈府兩個字牌匾,已經不知什么時候被摘了去,大門上掛上了金燦燦的四個字。

  江都伯府。

  這四個字,是當朝宰相謝旻親自手書送到沈家的,陸若溪拿著制成了匾額。

  沈老爺盯著這塊牌匾,出神了一小會,便回過神來,邁步進入到了自己家中。

  一家老小這會兒都已經從宮里出來,甚至沈恒也告了假,在家里等著沈毅回來,看到沈毅邁進家門,已經任中書舍人的沈恒,也忍不住兩只眼睛發紅,躬身行禮:“大兄。”

  沈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笑道:“我一沒有傷,二沒有死,哭個什么?”

  沈恒兩只眼睛發紅,垂淚道:“知道大兄深入齊境之后,小弟幾乎整夜睡不安穩,后來聽說大兄被困徐州…”

  “小弟便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沈恒是個頗為感性的人,此時忍不住哽咽道:“兄長也是讀書人出身,這半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兄弟倆一起相依為命多年,感情深厚,沈恒自然是心疼自家兄長的。

  一旁的陸若溪,聞言一愣,問道:“夫君…被困徐州?”

  沈毅當初,帶兵深入徐州之后,被圍在徐州,這件事在朝廷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沈恒這樣的中書舍人,很輕松就可以接觸到這方面的消息。

  但是陸若溪不在朝廷里,她并不知道。

  而且沈毅給皇帝寫過密信,也給沈恒寫過信,讓他們對自己的妻小保密,因此一直到現在,陸若溪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北邊帶兵打仗,屢建奇功,但是并不知道其中具體的過程。

  沈章也皺了皺眉頭,看向自己的小兒子:“不是毅兒領兵大破齊軍,收復了徐州么,被困徐州從何說起?”

  沈毅啞然一笑,拍了拍沈恒的肩膀,笑罵道:“大男子漢,兩榜進士,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模樣?”

  他又看向正在看著自己的老父親,還有岳父,以及妻子,咳嗽了一聲之后,開口道:“子常說的沒有什么錯,我的確被齊人圍在徐州一段時間,但是局面一直在掌控之中,并沒有陷入被動過。”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開口道:“子常他多想了。”

  陸夫子捋了捋下頜的胡須,輕聲道:“老夫倒是知道子恒在徐州待了數月,但是并不知道其中的詳細過程。”

  沈老爺舉起兩只手,笑著說道:“等會吃晚飯的時候,再與大家細說。”

  說罷,他越過眾人,笑道:“現在,我要看我那大閨女去也。”

  在這個并不是很熟悉的家里轉了幾圈之后,沈老爺終于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女兒。

  小姑娘穿著一身漂亮的花襖,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眼前這個黑叔叔,然后眨了眨眼睛,說話有些怯生生的。

  “你…”

  她鼓起勇氣,還帶了一些結巴:“你是誰呀?”

  奶聲奶氣的一句話,讓沈毅愣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

  向來性格剛強,哪怕面對十萬齊軍都面不改色的沈老爺,這會兒只覺得鼻子一酸,有點委屈,又有點難過。

  萬分傷心。

  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他的這一雙兒女的成長過程,或者說嬰幼兒時期,他這個父親基本上都是缺失的,老大沈淵還好,比較聰明一些,又比較懂事,不管分開多久,見到他都是能叫出父親的。

  但是沈桑桑不一樣,她的記憶里,幾乎完全沒有沈毅這個父親的存在。

  陸若溪就站在沈毅旁邊,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夫君這個模樣,于是連忙上前,把小女兒抱了起來,輕輕把她放到了沈毅面前,柔聲道:“這是爹爹。”

  “快叫爹爹。”

  父女連心,沈桑桑抬頭認真的看了看沈毅,隨即步履蹣跚的走向蹲在地上的沈毅,伸手摸了摸后者的胡茬,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爹爹…”

  沈老爺心中的委屈,立時不翼而飛,他一把將小丫頭抱了起來,開心的放聲大笑。

  人間有苦有甜。

  其中甘甜,無外乎此。

  在家陪了一下午妻子兒女,到了晚上的時候,沈家一家又坐在一起吃了頓飯,沈老爺這才把這一年的事情,跟家里人大概說了一遍。

  晚飯后半程,全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陳幼娘身上,這個沈家的新媳婦已經懷胎九月,年節之前估計就要臨盆了。

  請京城里一些穩婆看過,大多數都說是個男孩。

  但是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準。

  沈淵這會兒正是好奇的時候,有時候會跑到嬸娘面前,好奇的盯著嬸娘的大肚皮看。

  這會兒是寒冬臘月,天黑的尤其早,沈家一家人飯還沒有吃完,天色就已經開始黑了。

  等到一家人吃完飯,外面已經變得烏漆麻黑,沈老爺用手帕擦了擦嘴,正準備回房間洗個澡休息休息,蓮兒便急匆匆的一路小跑過來,她先是看了看沈章與陸夫子兩個長輩,隨即對著沈毅低聲道:“姑爺,趙大人來了。”

  能在這個時候登門拜訪,并且姓趙的大人,自然沒有別人,沈毅聞言,立刻站了起來,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老爹與老丈人。

  “爹,岳父,趙師伯來了,我出去迎一迎。”

  沈章也站了起來,開口道:“一起出去罷。”

  陸夫子拉著沈章,笑著說道:“有晚輩出去迎就足夠了,咱們在中庭等著就是。”

  沈毅大步走向正門,正巧碰到趙尚書走進來,沈毅連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未來得及拜訪師伯,倒讓師伯登門了,罪過罪過…”

  趙昌平微笑擺手,開口道:“你剛回到家里,自然應該跟家里人聚一聚,不到老夫那里是正常的。”

  沈毅慚愧道:“易安師兄讓我給師伯帶了些徐州特產回來,我還沒有來得及給師伯送去。”

  趙昌平聞言,微微嘆了口氣:“那孩子有心了。”

  “他今年還不準備回建康?”

  沈毅搖頭:“徐州的政事,比淮安更難處理,現在徐州幾乎沒有什么可用的官員,只有師兄這么一個光桿的知府,很多事情都是淮安軍在幫忙做,但是淮安軍又不能全做。”

  “徐州附近的州縣,正在準備明年春耕,事情很多,師兄無暇分身。”

  說到這里,沈老爺笑著說道:“本來,二哥應該是跟我一起回來的,二哥也同意了,我動身的時候,易安師兄死活不肯,非要讓二哥在徐州把活做完才能走。”

  “估計要耽誤幾天時間。”

  沈毅開口道:“差不多要臘月二十七八,才能趕回來了。”

  聽到甚至這句話,趙尚書猛然松了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不少。

  很顯然,他這一次明面上是來找沈毅的,實際上,也是想問自己那個小兒子情況如何了。

  畢竟他對兒子管教的很嚴苛,但是終歸還是個父親。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被趙夫人逼著來的。

  他愣神了一會兒,才輕聲道:“他在徐州能幫什么忙?不給易安惹麻煩,就是好的了。”

  沈毅微微搖頭。開口笑道:“師伯對二哥誤會太重了,徐州城這小半年的時間,錢糧民生都是二哥在負責,處理的井井有條。”

  “二哥他,認真做事的時候,跟師伯您很像。”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進了中庭,陸夫子跟沈章都上前,與這位朝廷的大九卿見禮。

  這會兒女眷都不在了,不過沈恒還在,他上前低頭行禮,口稱師伯。

  趙尚書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沈恒,目光里是遮掩不住的羨慕,開口道:“深夜叨擾,失禮失禮。”

  沈家眾人連道不敢。

  趙尚書看著沈毅,微笑道:“老夫這趟來,主要是與子恒商談一些事情。”

  沈毅微微側身,對著趙尚書開口道:“師伯請,咱們去書房說話。”

  說罷,他在頭前帶路。

  趙尚書面帶微笑,跟在了他身后。

  對于趙昌平的來意,沈毅其實心知肚明。

  一部分原因或許是為了趙家的小兒子,而更重要的則是政治原因,意味著他這個戶部尚書,完全站在沈毅的政治立場上,為北伐站臺。

  進了沈毅的書房之后,爺倆先后落座,趙尚書開門見山,直接說道:“北伐二十萬大軍北上,按照現在朝廷的錢糧,大概可以支應兩年時間。”

  他看著沈毅,微微嘆了口氣:“這時間聽起來不短,但是子恒身為前線主帥,應當知道,這時間長不長。”

  開啟國戰之后,一年兩年這種看似漫長的時間,便不那么起眼了。

  畢竟郭榮當初立下雄心壯志的時候,也說自己十年才能蕩平天下。

  沈老爺微微皺眉,思索了一番之后,開口問道:“是存糧夠吃兩年,還是算上未來兩年的賦稅,加在一起夠用兩年?”

  “應該是后者。”

  趙尚書輕聲道:“就算是前者,兩年時間余存不了太多糧食。”

  “也就是說,如果戰爭延綿兩年以上,大陳的百姓乃至于朝廷,就要過一些苦日子了。”

  趙昌平的意思是,到時候前線沒了糧食,朝廷…

  就要加賦了。

  這就是所謂的“國力”。

  國力不足,只有武力很明顯是不夠用的。

  沈毅問道:“市舶司的錢加進去也不夠?”

  趙尚書緩緩搖頭:“市舶司的進賬,沒有最開始那么多了,又都是進內帑,而且打仗,兵丈局還有軍器監,還有甲胄衣裳,要花錢的地方很多,非止將士糧餉這一項。”

  沈老爺聞言,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見沈毅沉默不語,趙昌平輕輕的嘆了口氣:“今天下午,師伯也去了甘露殿,與陛下談了半個時辰。跟陛下說起了這些。”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問道。

  “子恒,兩年時間,你能打到黃河邊上嗎?”

  趙昌平的目光有些期待:“兩年之后,山東河南,哪怕只取回一省,糧食就不缺了。”

  沈毅認真考慮了一番,開口說道:“明年,徐州一帶的糧食,應該夠軍隊吃用一段時間,能盡量節省些糧食,至于師伯問,兩年能打到哪里…”

  沈老爺苦笑道:“小侄只能說,打到哪里是哪里。”

  趙尚書撫掌道:“子恒能說出這番話,說明你現在還很清醒。”

  “你少年得意,又新封了爵,還能如此,實在是難能可貴。”

  這位大陳的財神爺,靜靜的看著沈毅。

  “那…就先打兩年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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