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去徐州,自然是不太現實的。
在現在這種神州未定的情況下,皇帝不要說是去前線戰場了,哪怕離開建康,都會讓人捏一把汗。
甚至,皇帝陛下如果擅自出宮,被皇太后知道了,多半都會叨咕他一兩句。
皇帝,雖然是九五至尊,但是這個職業也有其諸多限制,甚至在某種角度看來,他其實是體制的囚徒。
歷史上大多數皇帝,往往一輩子都沒有出過幾次都城。
相比較來說,大一統王朝的皇帝,相對要自由一些,可以偶爾在國都附近活動,但是也很難像沈老爺這樣,走南闖北。
沈毅微笑道:“陛下去徐州的事情沒有什么問題,不過需要往后推一推,等將來,北邊的局勢穩定了,陛下恐怕想不去看看都是不成的。”
“燕都,還在等著陛下呢。”
皇帝感慨道:“有生之年,朕要是能夠看到燕都,便此生無憾了。”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沈毅,問道:“沈卿那個新式火炮,如果弄出來的話,要比現在的火炮強多少?”
沈毅微微低頭道:“火炮在戰場上想要有用處,最關鍵的并不是威力如何如何強大,射程如何如何遠,而是要精簡體型。”
“簡單來說,就是在同樣威力的情況下,越輕越小,就越適合戰場。”
“從前的火炮,大多是放在城墻上的,有些動輒數千斤,守城尚且一用,野戰則弊大于利。”
多年以來,大陳在野戰方面,一直遠遠遜色于齊人,但是守城方面,卻是強過齊人的。
主要就是因為,大陳對于火炮的應用要稍強一些,廣泛應用在守城上。
沈老爺神色平靜,繼續說道:“數年前,臣在東南剿倭的時候,讓人改進了火炮,輕減了火炮的重量,使得這些火炮,可以應用在野戰戰場上。”
“不過,這些新火炮,威力要弱上不少,而且輕了之后炮管變薄,一般打個三四發之后就必須要降溫,不然很容易炸膛。”
“后來,臣讓人去西洋,尋了幾個西洋槍炮匠人回來,養在了身邊,讓他們與火器作坊的匠人一起,改進火炮,并且讓他們在大陳的土地上,教授徒弟。”
“到現在,已經數年時間過去,總算是有了些進展。”
“新的火炮,重量差不多只有四百斤到五百斤。”
沈毅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如果做的比較成功,威力應該可以比肩那種兩千斤火炮的威力。”
五百斤,在火炮這個領域,只能算是小型火炮。
只要給它們裝上輪子,一兩個人就可以輕松推得動,應用在戰場上。
事實上,淮安軍現在用的火炮,就差不多是這種重量,但是威力要差上不少。
沈毅停頓了一下之后,繼續說道:“除了火炮之外,臣這幾年翻到過一本舊書,差不多是百年前的東西。”
“這本書,是太宗皇帝時期,一個兵部官員所寫,上面寫著…”
沈毅抬頭看向皇帝,低聲道:“上面寫著,太宗皇帝時期,兵丈局一個匠人,弄出了一種新的炮彈,落入人群之中以后,可以炸開。”
“威力不小。”
“只是這種炮彈…”
沈毅嘆了口氣道:“似乎是失傳了。”
“臣在兵部翻找過,也去朝廷的弘文館,以及其他秘書的地方翻找過,都沒有找到這種炮彈的詳細記錄。”
“不過上半年,許…許復在民間,尋到了一個當年兵丈局老匠人的后人,大致打聽出了一些零星的制法,這幾個月作坊里的匠人們一起研究過,已經琢磨出一個大概了。”
“明年,有望弄出來。”
皇帝對這些事情,明顯還是很感興趣的,他拉著沈毅,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問道:“詳細與朕說說經過。”
沈毅點頭。
“那老匠人之后,其實也不太清楚開花炮彈的制法,只是說了,要在其中加上蘆葦。”
“臣得知之后,與幾個匠人商議過,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個多月前,臣將要回建康的時候,在一處小河邊看到了已經干枯的蘆葦。”
“一點就著。”
“才大致想明白其中的關竅。”
皇帝看著沈毅,輕聲道:“你繼續說。”
“大概,就是要制備一個空心薄壁的鐵球出來,鐵球中空,只漏一孔。”
“需要用的時候,把這個鐵球填滿火藥,然后插上一根蘆葦。”
沈毅低聲道:“先點燃蘆葦,然后再將炮彈投入炮管之中,炮彈到達敵人之中,蘆葦燃盡,立時炸開。”
“那時候,包著火藥的薄鐵壁立刻四裂,殺傷力要比現在的實心彈…”
沈毅頓了頓之后,開口道:“強出不少。”
皇帝琢磨了一下,又問道:“怎么保證炮彈落地的時候,剛好炸開?”
“這就只能靠人了。”
沈毅開口道:“需要有人,根據距離的遠近,乃至于風向,來修剪蘆葦的長短,好讓炮彈正好爆炸。”
皇帝想了想,又問:“那空心薄壁的鐵球,怎么做?”
沈毅嘆了口氣。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這個時代,沒有生產鐵皮的工藝,總不能靠人,一點點捶打鐵皮出來。
他微微低頭道:“只能鑄模了。”
鑄模的話,效率會慢上一些,而且不太好精確控制鐵皮的厚度,還需要比較厲害的鐵匠來鑄造模具。
而且,不太好控制精確的薄厚。
沈毅輕聲道:“除了這些之外,這東西需要的時機,還有工藝都非常苛刻,臣估計,即便做出來,能夠成功炸開的,能有五成便不錯了。”
皇帝瞇著眼睛說道:“朕估計,大概率沒有實心彈威力大。”
實心彈打出去之后,如果落在人堆里,不需要花里胡哨的其他操作,單憑自身龐大的動能,就能將人瞬間砸死,如果人數密集,一發炮彈傷十個人以上,很輕松。
而這種開花炮彈,大概率沒有實心炮彈那么重,同時,也不再是用“砸”的。
未必就能傷到十個人。
只是實心彈是線性傷害,開花彈是范圍傷害,二者方式不一樣。
沈毅沒有否認皇帝的看法。
事實上,皇帝說的很對。
在這個沒有高爆火藥,沒有硝酸甘油的時代,普通的火藥,只有炮彈那么大的藥量,傷害真不一定會比實心炮彈強到哪里去。
“陛下說的不錯,這東西即便弄出來,未必有實心彈厲害,不過如果是野戰,敵人陣型相對分散,這東西就比實心彈厲害太多了。”
洪德皇帝輕聲感慨道:“制備困難,而且不一定能成,還需要老手去臨時剪去引火的蘆葦,難怪這東西會失傳。”
“還好沈卿心思細膩,把它翻找出來了。”
沈老爺微笑道:“天底下沒有無用的東西,這東西用得好,會比實心彈厲害很多。”
這就是路線的問題。
火槍剛出來的時候,遠沒有弓弩好用,哪怕到大陳這個年代,火藥已經廣泛軍用一兩百年了,火槍還是沒有弓弩好用。
實心彈與開花彈也是這樣的,開花彈剛做出來的時候,未必就比實心彈厲害多少,甚至會遜色一些。
但是這東西…
潛力無限!
君臣二人坐在一起,討論了很多關于戰場的事情,等到時間差不多,沈毅要離開的時候,皇帝拍著沈老爺的肩膀,開口道:“淮安軍明年的任務很重,等過了年關,朕許你去一趟兵丈局,嗯…”
“再讓你帶五百匠人北上。”
沈毅連忙躬身致謝。
皇帝看著沈毅,微笑道:“還有沈卿說的那個許復,他雖然不在朝廷里,但是的的確確為朝廷做了不少事情,他現在在何處?朕要嘉獎他一番。”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低頭道:“回陛下,許復他…”
“去西洋了。”
皇帝一怔,有些詫異:“他親自去了?不是派商隊就可以去么?”
“他原就一直想去,不過都被臣攔了下來,今年下半年得了個兒子之后,便忙不迭的跟船下西洋去了。”
“他說,要去親眼看看西邊是什么樣子。”
皇帝頓了頓,隨即感慨道:“朕沒有記錯的話,他是乞兒出身。”
沈毅點頭:“他是乞兒出身,當初是臣從江都把他帶到建康。”
洪德皇帝再一次沉默,微微嘆氣:“如今,他的見識,說不定已經遠超朕了。”
沈爵爺很恰時的拍了個馬屁。
“陛下不出建康,心胸便可以包納寰宇,豈是許復可以比擬的。”
皇帝聞言,只是搖頭,沒有表態。
“朕心里,有些羨慕他。”
沈毅低頭道:“等他返回建康,我讓他向陛下匯報沿途見聞。”
皇帝微笑點頭,開口道:“這個建議不錯,等他回建康,讓他進宮見朕。”
二人話說到這里,皇帝正色道:“在建康的這段時間,東路軍還缺什么,還需要什么,盡量跟朕提,或者跟有司衙門提。”
“北伐,非是沈卿一個人的事情,也是朕,是整個朝廷的大事。”
“不用跟他們客氣。”
沈毅躬身應是。
“陛下有此心,北伐成事。”
“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