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張簡之后,沈老爺讓人把文書都下發了下去,然后他回到了家中,卻沒有第一時間進臥房,而是到了自己的書房里,翻看著幾份由邸報司送到他桌子上的文書。
大多是北邊的情況,沒有多少關于燕京的情況。
畢竟,從朝廷體制上來說,邸報司不在他手里,已經十余年了,雖然十余年時間里,沈毅依舊能支使得動邸報司,但是人心如水,現在的邸報司還是不是沈毅創建的那個邸報司,已經很難說清楚了。
當然了,沈毅現在,也不是完全依靠邸報司來獲取情報了。
畢竟在朝廷外面,有個財力龐大的許復在替他做事,東南的福州,他還有個小舅子,明里暗里,也在替沈侯府辦差。
幾份文書看了一遍之后,沈老爺走到窗邊,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此時月上中天,半滿的月亮月光鋪灑,照在沈毅的臉上,把沈毅的書房一角,照成了月白色,映出了沈老爺的影子。
沈毅看著天上的月亮,沉默了片刻之后,微微嘆了口氣。
洪德帝的所作所為…
或者說這一兩年來的所作所為,處處透露著兩個字。
急躁。
不管是遷都,還是著手做好朝廷的制衡,都充滿了急躁兩個字。
而洪德帝原本并不是這個性子。
當初沈毅力主北伐的時候,他都有些猶猶豫豫,一度想著讓沈毅再緩兩年。
而北伐成功之后,整整十年時間,洪德帝在做的事情,都是在休養生息,盡力恢復國力。
而就在這短短的一兩年事情,他似乎想把一切能做的事情都給做好。
念及此處。
沈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去年,沈淵從建康回到燕京,給他帶回了孫太后病重的消息,而沈淵貪玩,路上耽擱了兩個月。
也就是說,沈毅差不多遲了兩個月到建康。
而孫太后依舊健在。
偏偏是他沈毅到建康不久,孫太后病情加重,一命嗚呼了。
聯想到孫太后生病,從而帶來的一系列連鎖反應,再想到孫太后病榻前那句逼迫皇帝立儲的臨終遺言…
孫太后…逼迫皇帝立了一個朝廷迫切需要的儲君。
而皇帝想在那個時候遷都成功,也迫切需要儲君站出來表態,以及沈毅到場站臺,遷都才能夠順利進行下去!
而孫太后生前,是反對遷都的。
她這么一死,皇帝立儲,皇帝立儲的前提是讓儲君在朝會上,表達出儲君力主遷都的態度,立儲的文書才下隨后發了下去!
也就是說…
這一兩年以來,發生的一切種種事情,都是從孫太后一命嗚呼開始的!
想到這里,沈老爺似乎覺察到背后有個人在盯著自己,他猛地回頭,渾身的汗毛都隨之炸開了!
身后并沒有人,只有書房里微微閃爍的燭光。
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后背。
沈老爺踉踉蹌蹌,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將頭埋在兩條胳膊里,喃喃自語。
“不對,不對…不可能的。”
“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到弒母這一步,不可能的…”
小聲呢喃了幾句之后,沈毅抬起頭,看向眼前閃爍的燭火。
“假如…假如他的身體突然壞到了一定的程度,假如他覺得,自己會走在太后前面…假如…”
“孫太后成了他政治目標的最大絆腳石…”
沈老爺不覺有些渾身發麻,不過他還是搖了搖頭,否決了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
孫太后病故的時候,他就在皇帝旁邊,皇帝陛下那會兒極為傷心,泣不成聲,絕不是裝出來的。
是了。
沈毅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喃喃道:“至多…”
他低聲道:“至多是太后已經病了,他輕輕推了一推,至多了…”
嘀咕到這里,沈毅身后,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沈老爺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一個人嘀咕什么呢?”
陸若溪溫柔的聲音傳來,她手里端了一碗熱湯,放在了沈毅面前。
“讓廚房給你燉了雞湯,趁熱喝罷,這段時間這么忙,別累壞了身子。”
“咦。”
陸若溪抬頭看著沈毅,有些好奇的問道:“怎么一頭汗?這書房里這么熱么?我讓人拿點冰進來?”
沈毅默默搖頭。
“我不礙事。”
他后靠在椅子上,看著面前的雞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這兩天我沒怎么在家…”
沈毅看了看給他擦汗的夫人,問道:“李家的老四,來過沒有?”
“來了,怎么沒來。”
陸若溪輕聲笑道:“不過咱們桑桑呀,沒有見他,那孩子在家里,跟濟兒玩了一個下午才離開。”
“他是皇子,我又不好趕人。”
沈毅點了點頭,深呼吸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雞湯,只覺得渾身發冷。
沈老爺病了,發燒,而且燒的不輕。
他少年時間,便以翰林的身份去東南剿倭,之后十幾年時間,都一直在軍伍之中廝混,甚至學了不少強身健體的功夫。
簡而言之,他絕對是文官之中最能打的,帶兵的將軍之中最有文化的。
正因為如此,二十年來,沈毅的身體素質都相當不錯,極少生病。
而這一次,病來的極快,沈老爺裹著被子躺在床上,依舊覺得渾身發冷。
沈家的兒女們,都來探望過一輪,最后還是小侯爺守在沈毅的床前。
等房間里的人都離開之后,沈淵上前,摸了摸老爹滾燙的額頭,憂心忡忡:“阿爹,您怎么突然就病了?”
“是不是總督衙門的事情太多,把您累到了?要不然,您就上書辭了總督衙門的差事,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時間。”
沈老爺閉著眼睛,渾身都沒聽什么力氣,他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兒子,搖頭道:“爹沒事,休息幾天就好了,總督府的差事。”
“這一兩年,必須你爹去做,別人都做不來,也沒有本事去做。”
“好了。”
沈毅默默說道:“爹想自己靜一靜,你也出去罷。”
“是。”
沈淵點頭,開口道:“桑桑在外面給您熬藥,一會兒熬好了給您端進來,您不要忘了喝。”
沈毅再一次點頭,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風寒而已,不要太擔心,去忙活你自己的事情罷。”
沈淵站了起來,看向躺在床上的老爹,低聲道:“那爹您好好休息。”
小侯爺退出去之后,沈老爺又裹緊了被子,依舊覺得有些冷。
到了中午,葉嬋來到床前,伺候他吃飯,一邊喂飯,一邊輕聲道:“老爺,幾個皇子上午都來了,說聽說您病了,要來探望您,您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怎么傳的這么快。”
沈毅搖了搖頭,開口道:“跟他們說,我病的厲害。”
“暫時誰都見不了了。”
葉嬋輕輕點頭,她想了想之后,又輕聲道:“還有,刑部的周尚書也來了,說非要見您不可,現在還在家里等著。”
沈毅聞言微微皺眉,他稍微來了點精神,緩緩說道:“等下午,讓他來見一見我。”
葉嬋應了一聲:“好。”
午后,周元朗小心翼翼的推開沈毅臥房的房門,然后彎著腰走到了沈毅床前,一臉畢恭畢敬。
“侯爺。”
沈毅勉強睜開眼睛:“重病纏身,就不給周尚書還禮了。”
“侯爺…”
周元朗可憐巴巴的看著沈毅,幾乎都快要哭出來了:“您這是怎么了?”
見他這個孝子賢孫的模樣,沈老爺只覺得有些好笑,不過他現在沒有什么精神,懶洋洋的說道:“病了,人都會生病的嘛…”
“侯爺…”
周元朗蹲在地上看著沈毅,愁眉苦臉:“您是真的生病了罷…”
沈老爺懶得理他:“不然呢?”
周元朗欲哭無淚,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陛下讓下官,來看一看侯爺您…”
他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說道:“陛下準備升下官的官。”
周尚書可憐巴巴的看著沈毅。
“您要是裝病,下官這個升遷,可能就要成為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