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里忙活了好幾天,將名單整理出來之后,沈老爺也終于能夠回到自己家中,好好的休息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他沒有再去總督衙門,而是在家里睡了個懶覺,一直到日上三竿,他才伸著懶腰從床上起身。
這夜,他是睡在葉嬋這里,葉嬋本來在外間整理賬目,聽到里屋的動靜之后,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起身來到里屋,看向正在穿衣服的沈毅,輕聲笑道:“老爺這一覺睡得踏實,怕是有七八個時辰了。”
沈老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開口道:“這幾天在宮里太過耗神,不免睡覺時間長了一些。”
這就是沈毅這個人的長處了。
他雖然做起事情來很認真,也極少出錯,但是一旦放下事情,他也能真的放下,能夠踏踏實實的睡覺。
這一點,洪德帝就遠不如他。
當然了,坐在皇帝那個位置上,也不可能像沈毅這么輕松,很多事情皇帝必須得去考慮,也必須緊繃住神經。
要是洪德帝能夠像沈某人這樣,現在的身體不至于糟糕到這種地步。
葉嬋端了盆熱水,放到沈毅面前,開口道:“老爺洗個臉,一會兒該吃午飯了。”
沈老爺洗了把臉之后,起身伸了個懶腰,開口道:“濟兒去哪了?這幾天都沒有怎么瞧見他?”
“他呀,到處瘋鬧。”
葉嬋有些無奈的說道:“他這幾年,在燕京交了不少朋友,一個不留神就出府去了,妾身是有些擔心他的,被人家三公子三公子的叫著,指不定哪天就會闖出禍端。”
歲月如梭。
當年在濟南府懷上的沈濟,今年也已經十四五歲了,作為沈侯府的二公子,他這些年在燕京地位也相當之高,身后跟了一大幫子小跟班。
沈老爺搖了搖頭,開口道:“看來,他也靜不下心讀書了。”
葉嬋跟著嘆了口氣,開口道:“咱們沈家,老爺跟小叔叔都是翰林出身的進士,怎么到了下一代…”
沈毅倒是不擔心這個,笑著說道:“這天下讀書人不計其數,每三年才取兩三百個進士而已,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都不足以形容科場之慘烈,我當年跟子常是沒有辦法,不得不走這條進身之階,如今咱們家條件也好了,孩子們讀書是要讀的,但是也沒有必要去讓他們再去走科場這條老路。”
葉嬋輕輕點頭,開口道:“叔叔家里的二郎,聽說讀書還不錯,這兩年就要考生員了。”
對于沈家下一代的教育問題,沈毅還是想的很開的。
他當年那個進士,多少有些水分。
一來是那幾年時間,為了擺脫范家的陰影,他著實是狠狠下了幾年功夫,又被顧先生帶了一段時間,才勉強取中進士,最后是殿試的時候被皇帝拉了一把,中了個二甲。
至于翰林身份,就更不用多說了。
而如果…
假如說當年的那個書生沈毅,沒好有經歷后來的離奇,沒有成為這個新的沈毅,讓他自己去考的話,中秀才自然不難,但是能不能中舉人,還要看運氣。
沈家這一代,真正的讀書種子,其實只有沈恒一個人。
從這一點上來看,沈淵與沈濟兄弟倆治學不行,沈老爺還是可以接受的。
沈老爺跟葉嬋一起,走到外間,看了看桌子上擺著的賬本,他翻了幾頁,然后回頭看向葉嬋,笑著說道:“我們嬋兒,看來已經是家里的總賬房了。”
葉嬋微微低頭,嗔道:“還不是姐姐交代下來的差事?這些年家里的項目越來越繁雜,正好妾身早年做過幾年生意,姐姐就把家里的賬目交給妾身來管了。”
“對了。”
葉嬋忽然想起來一件事,開口道:“四殿下,一早就到家里來了,現在還沒有走,但是也沒有去見桑桑,估摸著是想見一見老爺。”
沈老爺若有所思,然后開口道:“我換身衣裳,再去見他。”
葉嬋服侍著沈毅穿好衣裳,送沈毅出了自己的院子,然后低聲道:“老爺,今年年底妾身想帶濟兒還有冉冉,回一趟福州老家過年,去探望探望家里人。”
沈毅沒有猶豫,很快點頭,開口道:“這個沒有問題,你這段時間自己準備準備就是,到時候我讓朱鎮安排人手,護送你們母子南下。”
他摸了摸葉嬋的腦袋,開口道:“你也好幾年沒有回去了,確是該回去看看了。”
“不過淵兒很快就要成婚,等他成了婚之后,你們娘三個再走。”
葉嬋喜道:“多謝老爺。”
“妾身會好好約束濟兒他們,不會給家里惹事。”
“約束倒也不必。”
沈老爺笑著說道:“不要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剩下的,沈家也不怕事。”
“你們這一趟南下,記得從江都路過,讓濟兒去祭拜祭拜宗祠,再去看看父親。”
葉嬋輕輕點頭:“這是自然的,老爺不說,妾身也會帶他們從江都走。”
沈家書房里,沈老爺帶著李四殿下走了進來,他示意李鑒落座,等后者小心翼翼坐下之后,沈老爺一邊伸手給他倒茶,一邊開口說道:“殿下在我家,不是一天兩天了罷?雖然我應了陛下,不會攔你過來,但是你這么一天到晚賴在我家里…”
沈老爺看了他一眼,開口問道:“是不是不太合適?”
“叔。”
四殿下很有眼力見,站了起來,主動伸手接過沈毅單手遞過來的茶水,微微低頭道:“侄兒雖然過來的次數多,但是攏共也沒有跟沈家姐姐說上幾句話,說起來,還是跟二公子說的話要多一些。”
“侄兒今天過來,也不是為了糾纏沈家姐姐的。”
他頓了頓,低頭道:“相信叔父應該已經知道了,小侄將要被派到南方去,與戶部官員一起,清丈淮河以南的土地。”
“小侄從沒有出過京城,更沒有到外面做過事情,因此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叔父您老人家,常年在地方上做事,年輕的時候便橫掃東南,小侄特意過來,是想向您老人家請教請教,在地方上做事的學問。”
此時此刻,四殿下表現的相當恭謹。
沈老爺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小伙子,啞然一笑:“到現在,你還是第一個當面稱呼我為老人家的后輩。”
李鑒低頭道:“侄兒并不是說叔父老,只是表達對叔父您的尊敬。”
沈毅坐在主位上,低頭抿了口茶水之后,緩緩說道:“地方上的勢力,錯綜復雜,不管是誰,都是說不清楚的,因此做起事情來,也就更要膽大心細。”
“你既然問我,我就給你幾個忠告。”
“第一個忠告。”
沈老爺敲了敲桌子,沉聲道:“要時刻注意你自己的小命,不要差事沒辦好,卻把小命丟在了南邊。”
“啊?”
李鑒心里一驚,抬頭看向沈毅:“叔父,這大陳的天下,還有人敢殺我?”
“怎么沒有?”
沈老爺悶聲道:“你這趟南下,假如想把事情辦好,就不知道要觸動多少人的利益,有些人紅了眼,自然就想把你弄死了事。”
“我當年在溫州府,就差點被人家活活燒死。”
說到這里,沈老爺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第二個忠告,你想要做成事,到了南邊之后,任何事情都要自己去查,自己去看,更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心要冷起來,但是面皮上卻不能太冷。”
“不然,得罪太多人,你這個年紀是吃不住的。”
“最后一個忠告,”
沈老爺伸手敲了敲桌子,緩緩說道:“清丈土地這件事,千難萬難,按理說,戶部的老侍郎也未必能夠做好,我向陛下舉薦你,是希望你能知難而退。”
“你要自己想好,去還是不去。”
“去。”
李鑒抬頭道:“小侄要是不去,叔父恐怕一輩子都看不上小侄了。”
沈老爺瞥了他一眼。
“這事殿下做與不做,跟我閨女都沒有關系,明白嗎?”
四殿下恭敬低頭。
“小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