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鑒離開之后,陸若溪端著一碗熱湯走了進來,放在了沈毅書桌上之后,輕聲說道:“那孩子走了?”
“嗯。”
沈老爺打著呵欠說道:“知道來我這里,總算他還有些小聰明,要是沒頭沒腦的一頭撞到南方去,他這一趟只能灰頭土臉的回來。”
陸若溪想了想,開口道:“夫君覺得這孩子怎么樣?”
沈毅抬頭看了看自家夫人,笑著說道:“怎么?夫人看上這女婿了?”
“那倒還沒有。”
陸若溪微笑道:“不過他是的確動了些心思的,自從朝廷搬到燕京之后,看上咱們家桑桑的人家不少,有不少人都已經上門找過我了,還有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刻意接近讓桑桑,估摸著是替家中的哥哥弟弟開路。”
“這段時間,這些人都已經無影無蹤了。”
沈老爺聞言有些詫異,開口道:“是他干的?”
“多半是。”
陸若溪微笑道:“總不能突然就都不來了罷?”
沈老爺摸了摸下巴:“這倒是有些意思了。”
陸若溪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沈毅旁邊,輕聲道:“還有大公主的事情,也是一件麻煩事,前幾天皇后娘娘請我進宮里去,說大公主現在在皇宮里寡言少語,有時候一整天都不吃飯。”
“皇后娘娘還說,那丫頭準備找個道觀出家做女冠,再不成婚了。”
陸若溪輕聲嘆道:“她要是一輩子不成婚,咱們淵兒可就太對不起人家了。”
沈毅瞇了瞇眼睛,輕聲說道:“大約是故意說給你聽的。”
“我也猜到了。”
陸若溪默默說道:“所以至始至終,我都沒有接話,不過大公主也是我看著長起來的,現在鬧成這個樣子,實在是…”
她微微搖頭,嘆了口氣。
沈毅無奈道:“是你兒子不愿意一輩子待在京城里,他自己選的路,當初我又沒有逼著他不做駙馬,更沒有棒打鴛鴦。”
陸若溪站了起來,走到沈毅身后,輕輕給沈老爺捏著肩膀:“我沒有埋怨夫君什么,只是這事…”
“畢竟不太圓滿。”
“天底下,沒有那么多圓滿的事情。”
沈毅悶聲道:“當初凌肅那個兒子在建康迎娶了國公的女兒,之后不是又聽說臺州老家還有個青梅竹馬?到最后,這件事也沒有個好下場,那凌展至今都不敢回臺州府。”
“再說了。”
“大公主若是真的出了家…”
沈老爺自己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大公主是否出家,她自己其實是說了不算的,真正說了算的是皇帝陛下。
生在皇家,自然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但是享受福利的同時,也要承擔義務,皇室中人,尤其是皇室女子,向來身不由己。
而現在,說一句誅心一些的話,如果皇家要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話,那么大公主李媖出家,反倒是最符合李家利益的行為。
因為,沈家將來的掌門人一定是沈淵。
用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子,讓沈淵終身對李家心懷愧疚,這樁買賣,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不過,洪德帝又似乎不是這么個不近人情的皇帝,他大概還是會想著法子給自己的女兒找一個如意郎君的。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事都跟沈家,跟沈毅關系不大,畢竟當初兩家,又沒有真的定下什么婚約。
充其量,也就是小侯爺自己個人的感情問題。
陸若溪給沈毅捏著肩膀,開口道:“這個四殿下,比桑桑還要小上一兩歲罷,他這個年紀,南下做清丈土地的大事…”
“當真能夠做成么?”
“做成做不成,其實也不在他。”
沈毅打了個呵欠,淡淡的說道:“關鍵在陛下到底會派誰跟他一起南下,要是讓他自己一個人,帶一些戶部官員南下,那么這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成的。”
“要是陛下派幾個得力的人選,這件事或許還真有幾分希望,不過…”
沈老爺搖頭道:“不管是陛下,還是我,都沒有指望著這事真的能被這個小孩子做成,之所以讓他去做,只是看一看他的心性如何,有沒有做成事情的潛質。”
陸若溪笑了笑:“他若真是塊材料,夫君便舍得把桑桑嫁給他了?”
“兩碼事。”
沈老爺搖頭道:“婚事畢竟是要兩廂情愿,而且這小子對咱們家桑桑目的不純,須得好好看一看他才行。”
陸若溪“嗯”了一聲。
“那淵兒呢?”
她輕聲道:“成婚之后,真的要讓他去高麗么?”
“不是去高麗,是去高麗與遼東的邊界駐軍。”
沈毅回頭看了看陸若溪,面色嚴肅了起來:“夫人,他既然想要繼承家業,那么這事他就必須要去做,至多是讓他把那姓蘇的姑娘帶去,一并給他納進房里。”
沈老爺站了起來,拉著夫人的手,輕聲道:“夫人,咱們家在北邊,做了十幾年主了,從前朝廷在建康,雙方各行其道,如今朝廷已經到燕京來了,咱們家就必須要再找一個地方,不然,你我夫妻二人大概率不會有事,但是將來孩子們未必安全。”
“蘇薛兩家,也未必能夠保全。”
“淵兒他想要繼承家業,就必須要去高麗闖一闖,最好…”
沈毅瞇了瞇眼睛,輕聲道:“最好,他這個高麗女婿,能夠成為高麗國聲音最大的人,這樣咱們一家人都會有退路。”
“淵兒他…”
陸若溪嘆了口氣:“畢竟沒有什么經驗,妾身心里多少有些擔心他做不成事,再說了,這種大事,不是夫君你去更加合適么?”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
“蘇定會幫他的。”
“至于我為什么不去。”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將夫人摟在懷里。
“這燕都城里,有個人需要我,替他辦點事情,二十多年的情分,實在是…”
“難以推拒啊。”
一轉眼,又是悠悠幾個月時間過去。
這個時候,四殿下帶人南下,已經有三個多月時間了。
天氣,也漸漸入秋。
而這個時候,持續了接近半年的大案,才總算是告一段落。
在三法司的主持之下,這一樁大案,直接陷身其中的官員多達近百人!其中有半數,被直接奪職拿問!
而另外一半,也是貶官的貶官,退休的退休。
朝堂上,立刻空出來一大塊權力真空。
而這部分“坑位”,在吏部的操作之下,迅速被人重新填滿,填補上這些缺位的,只有一小半是南方的官員,大半是舊齊降臣以及這十年來北邊新晉的進士們。
一股明顯帶著“北人”標簽的政治勢力,在洪德帝幾乎是拔苗助長的手段下,迅速成長起來。
而這部分政治勢力,現在的底蘊可能不夠深,根基也可能不太踏實,但是卻實實在在的占據了相當一部分重要職位,漸漸開始擁有了一些初步的話語權。
而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人知道沈老爺這個“人事經理”,到底扮演了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隨著天氣入秋,燕都慢慢冷清了下來。
沈侯府后宅里,兄弟二人隔桌對坐,沈恒伸出手,給自己兄長斟滿了酒,然后又給自己倒滿,兄弟二人碰了碰杯,一飲而盡之后,沈恒長嘆了一口氣:“大兄,如今我也是大九卿了。”
沈老爺放下酒杯,啞然一笑:“圣旨下來了?”
“嗯。”
沈恒點頭道:“老尚書被陛下下令致仕了,小弟補上了這個禮部尚書的位置。”
“不要覺得心里不踏實。”
沈老爺給他倒酒,開口道:“你是洪德十年的進士,朝廷里你那些同年們,現在官也都不小了,你二十年官場,這個禮部尚書,做就做了。”
沈恒猶豫了一下,還是咬牙問道:“這事…大兄過手了么?”
沈老爺酒杯停在半空中,笑了笑:“這重要么?”
小沈尚書點頭道:“在別人那里可能不重要,但是在小弟自己看來…”
“是重要的。”
沈老爺跟他碰了碰酒杯。
“我沒開口。”
兩人一飲而盡之后,沈侯爺吐出了一口酒氣。
“至于陛下怎么想的,不好說。”
沈老爺笑著說道:“畢竟不是我的功勞,我也不好硬往自己身上攬不是?”
小沈尚書默默點頭,然后問道:“淵兒馬上成婚了,大兄這里有沒有要小弟幫忙的地方?”
“自然有。”
沈老爺微笑道:“那天,子常多來忙活忙活。”
沈恒跟著笑了笑:“是誰主婚?”
“趙師伯不來的話,大約就是張師兄。”
沈老爺低眉道:“恩師還有父親都要過來,我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子常多上點心。”
“大兄這話說的見外。”
小沈尚書仰頭喝了口酒:“那不也是小弟的恩師和父親?”
沈老爺啞然一笑,給沈恒添滿了酒,然后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大九卿了,很多事情會變得身不由己,但是子常要記住,不要陷身到諸皇子之中去。”
沈恒若有所思,隨即微微色變。
“大兄的意思是?”
“噓。”
沈老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微微搖頭。
“不要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