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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重逢

  內衛,是皇帝最后的底牌了。

  這么些年,沈毅手中掌握了無數的權力,在最巔峰的時候,也就是十年前,他手上甚至掌握了能夠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兵力,但是從始至終,他并沒有節制過內衛。

  至多至多,就是內衛的副帥杜庸在他帳下聽用,借著杜庸,沈毅才能掌握淮河以北的內衛。

  而到現在,皇帝把內衛也交給了沈毅。

  雖然只是“協調”,并不是節制,但是也就意味著大部分時候,內衛要聽從沈毅的安排。

  除非是沈毅下達了亂命,比如說要內衛去對皇帝下手,內衛可能才會抗命。

  雖然不是全權控制內衛,陸晟多少也有一些自主權,但是即便如此,也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沈老爺走到門外,看向皇城方向,默默的嘆了口氣。

  他跟皇帝,是洪德六年相識,至今已經二十五年了。

  二十多年下來,沈毅還是很了解自己這個老伙計,老領導的。

  以洪德皇帝的性子,但凡他還能夠把握住局面,他就不會把內衛這樣交出來,而現在,內衛被托付到了沈毅的手里,只能說明一件事。

  洪德皇帝的身體,已經到了沒有辦法控制局面的地步。

  甚至,他能不能保持清醒的狀態,都很難說。

  沈毅沉默了許久,回頭看向陸晟,開口道:“陸帥,蕭公公那里…”

  陸晟輕聲說道:“侯爺您對內衛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當年高公公在的時候,我們內衛的確是高公公在節制,但是高公公之后…”

  “內衛就不歸內侍省統屬了。”

  “后來,都是卑職直接去面君。”

  沈毅默然點頭。

  片刻之后,他開口道:“陸帥,城里的事情咱們兩個人商量著來,宮里的事情,你一定要多上心,尤其是陛下的安全問題。”

  “萬萬不能大意。”

  陸晟低頭應是。

  沈老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是不是請高公公進京一趟?”

  陸晟低頭道:“已經請了。”

  他抬頭看向沈毅,神色復雜:“過幾天,高公公應該就能到燕京了。”

  沈毅再一次點頭,繼續說道:“那么宮里的事情,陸帥就多費點心,蕭公公那里也打好招呼,尤其是宮人們。”

  “都看住了。”

  “我明天,要出城,去一趟密云。”

  陸晟抬頭看著沈毅,然后點頭道:“是,卑職遵命。”

  他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侯爺,禁軍的幾位將軍,您要不要見一見?”

  沈毅沉默,然后搖頭道:“不必,我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膽子。”

  燕京城外的禁軍,差不多十萬人左右,距離燕京城也是有一段距離的。

  而且,禁軍現在主事的將軍,多是當年跟著他一起北伐的舊部,沈毅鎮的住場子。

  即便鎮不住。

  密云凌肅所部,也可以鎮的住場面。

  陸晟深深低頭:“侯爺費心了。”

  沈毅看向這位內衛頭子,沉聲道:“陸衛帥,宮里的事情我實在不方便經手,陛下的安全,你一定要好好保全。”

  “不然,我這里也要記上衛帥一筆。”

  陸晟雙膝跪地,垂淚低頭:“陛下但有閃失,卑職提頭來見沈公!”

  他這個稱呼,讓沈毅為之一怔。

  隨即,他也沒有多說什么。

  從前他還年輕的時候,“沈公”這兩個字,算是淮安軍內部對他的專屬稱呼,如今他人到中年,威望已經足夠了,任誰稱呼他一聲沈公,都已經合情合理了。

  次日,沈毅稍稍離開燕京,去密云約見凌肅,安排相應的事宜。

  因為他不用去衙門辦公,也不用上朝,因此發現他離開燕京的人其實不多。

  而就在沈毅離開燕京城后的第四天,一個垂垂老矣,須發皆白的老人家,在皇城門口下了馬車。

  大太監蕭懷,親自過來迎接他,畢恭畢敬的彎下了腰。

  “干爹。”

  老人家抬頭看了看蕭太監,卻沒有說話。

  他很快被請進了宮里,一路帶到了甘露殿門口之后,老人家瞇縫著眼睛,抬頭看著眼前這座甘露殿,隨后看向了蕭懷,聲音帶著沙啞:“蕭公公,勞煩您帶我去洗個澡,換身衣裳罷。”

  “是,是。”

  蕭太監低頭道:“干爹,您說這種話,折煞兒子了…”

  能當蕭太監干爹的,自然是從南京一路趕來的高明,曾經權傾朝野的大太監。

  高明微微搖頭:“什么干爹干兒,都是在宮里時候的一些玩笑話,莫要再提了。”

  “是。”

  蕭太監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道:“我領您去沐浴更衣。”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高明換上了一身紫色的太監常服,他輕輕掙開攙扶他的蕭懷,一個人走進了甘露殿里。

  甘露殿中,皇帝陛下躺在軟榻上,在他的手邊,放著幾份極要緊的文書。

  文書都被打開過,顯然皇帝已經看過了。

  這會兒,皇帝身上裹著被子,似乎已經是睡著了。

  高太監看著形容憔悴的皇帝,忍不住老淚縱橫,他慢步上前,跪在地上,叩首行禮:“奴婢高明,叩見陛下…”

  甘露殿里,一片寂靜。

  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睜開眼睛,他看了看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家,長嘆了一口氣:“難為你還能過來一趟。”

  “快起來吧,自己找地方坐。”

  高太監爬了起來,擦了擦眼淚,來到軟榻邊上,依舊跪著,垂淚道:“陛下,您才到北邊幾年啊,怎么就成這樣了…”

  “是不是北邊太冷了,把您給凍著了…”

  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顫聲道:“奴婢這就陪著您回南京去,您回南京休養幾年,就都能養回來了…”

  皇帝看了看他,半晌才說道。

  “水…”

  高太監連忙起身,倒了杯熱水過來,伺候著皇帝喝下之后,皇帝似乎好受了一些,緩緩說道:“朕數年心血,才做成了遷都這件事,現在回去,一切就都功虧一簣了。”

  “況且,朕身子壞…也不是在北邊壞的。”

  “那就是宮里那些奴婢們,沒有把您照顧好!”

  高太監咬牙切齒,憤怒的眼眶都紅了:“奴婢這就去下旨,把蕭懷孫謹那些人,統統給殺了!”

  “挫骨揚灰!”

  皇帝看著這個生氣的小老頭,忽然笑了笑:“朕記事以來,還是頭一回見你這樣失態。”

  高明不是普通的大太監。

  他是在東宮就陪伴洪德帝的大伴,是自小看護洪德帝長大的貼身太監。

  他是看著洪德帝一點一點長大,一點一點成為洪德大帝的。

  現在,當年的少年人,憔悴至斯,由不得他不傷心。

  高太監癱坐在椅子上,淚流滿面。

  皇帝聽著他哭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這兩年多朕不在建康了,許復待你還好?”

  高太監低著頭,哭道:“托陛下洪福,他待奴婢依舊如親叔父一般。”

  皇帝輕輕點頭:“這樣,你老有所終,朕也能放心了。”

  高太監跪在地上,垂淚道:“陛下,老奴就不回南京了,就在燕京伺候陛下,將來要是有個…有個萬一…”

  “奴婢陪著您同去!”

  皇帝笑了笑:“怎么,你還想給朕殉葬啊?”

  “伺候了朕大半輩子,你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不必再為朕操心。”

  “不過…”

  皇帝看向高明,想了想,開口道:“不過朕最近已經提不起精神了,你既然來了,內侍省那里…”

  “你替朕盯著點罷。”

  他問道:“還能有精力嗎?”

  “有,有有!”

  高太監跪地,垂淚道:“陛下,老奴已經后悔了。”

  “后悔什么?”

  天子笑著問道:“后悔當初進宮了?”

  “后悔當初為了保身,離開宮里了。”

  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垂淚道:“當初要是留在宮里,多少也能多幫幫陛下,陛下便不至于累成現在這樣…”

  洪德帝閉上眼睛,也嘆了口氣。

  “朕放你出宮,是不想有一天,你…”

  “死在朕的手里。”

  白發蒼蒼的高太監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奴婢一介殘軀,就是死在了宮里,那又有什么…”

  “那又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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