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原的路上,沈毅并沒有走的太快,他與薛威并馬而行,看著沿途的風景,嘆氣道:“不少人沒有當官的時候,被那些當官的搜刮,被那些當官的欺負。”
“他們當了官之后,并不會想起當年受欺負的自己,反而會天然的覺得,當了官就應該欺負人,就應該發財。”
“這種想法,根深蒂固。”
沈某人默默的說道:“我不反對你們過好日子,從各個環節揩一些油水,這都是人之常情,誰家里要是真的缺錢,我可以自己掏腰包給他。”
“但是真要是當了官,就開始傷天害理。”
沈老爺聲音堅決:“什么時候,我也不會容他。”
薛威低著頭說道:“沈公您教訓的是,末將…都記下了。”
沈侯爺輕聲道:“回太原之后,再待個幾天,我就要走了,這里以后還是你來坐鎮,手底下近十萬兵馬,林林總總的事情太多,在你這種位置上,心一定要硬一些,要有自己的堅守。”
“貪財或可免,欺負人,乃至于迫人致死,決不能輕饒。”
薛威再一次低頭,然后開口道:“沈公您要去哪里,回燕京么?”
沈毅低頭盤算了一下日子,開口道:“我這趟,是放下了一大堆事情才出來的,這會兒回燕京有些太急,我準備去西安府看一看千年古都,然后再轉道回燕京。”
說到這里,沈毅頓了頓,嘆氣道:“其實,我不怎么想回燕京去,我想放下林林總總的事情,回江都老家去。”
薛威輕聲說道:“等再過些年,末將也老了的時候,向朝廷上書請辭,就跟著沈公您回江都去,哪怕在沈公府上做個護衛,也是好的。”
沈毅啞然一笑:“等你退下來,是什么時候的事了?那會兒,你還做什么護衛?”
“真有那個時候啊…”
沈某人淡淡的說道:“你就回臺州府老家去,咱們隔個幾年見一回,也不枉費了這一世交情。”
薛威搖頭道:“末將對故土,沒有什么感情。”
“那里…也沒有什么親人了。”
他父母早亡,早早的接過了父親臨海衛軍戶的班,在老家著實沒有怎么過過幾天好日子,因此并不怎么想念家鄉。
至少相比較來說,薛威更想跟著沈毅一些。
“那好。”
沈老爺點頭答應道:“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在江都置一座宅子,咱們兩家做個鄰居。”
薛威聞言大喜,笑著說道:“等明年,末將就讓薛北替末將去江都看一看。”
沈老爺啞然一笑。
“急什么?韃靼還等著你去打呢。”
二人邊走邊說,聊的很是開心。
到了太原之后,沈毅又在薛府休了兩天,把薛家的小家伙們認了個臉熟,然后才帶著家里人離開太原,繼續往西,朝著西安府前進。
到了西安府之后,因為時間已經不太來得及了,一行人只在西安府待了半個月多一些,便再一次動身,準備返回燕京。
終于,春天離開燕京的沈毅一行人,趕在了年節之前幾天,回到了這座燕京城。
這個時代的長途旅行,無疑非常熬人,連沈老爺都覺得腰酸背痛,更不要說陸若溪葉嬋這些弱女子了,眼見看到了燕京在望,兩個女子都歡喜不已。
終于可以回到家里好好歇一歇了。
馬車剛到燕京城外二十里,就有一隊騎兵遠遠的趕了過來,當先一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他靠近之后,很快翻身下馬,低頭行禮:“小侄李錚,奉命前來拜迎叔父!”
這是洪德帝的第五子。
沈老爺下了馬車,將他攙扶了起來,笑著說道:“殿下客氣。”
說著,他看了看眼前這個少年人的服飾,若有所思:“殿下封王了?”
“是。”
李錚微微低頭道:“小侄受封魯王,過完年就要出京就藩了。”
沈老爺點了點頭,開口道:“看來陛下待殿下不錯。”
“是。”
李錚笑著說道:“皇兄待小侄極好,叔父一路舟車勞頓,該是累了,快快進城罷,皇兄在城里設宴,款待叔父。”
沈老爺笑著點頭,開口道:“殿下帶路罷。”
這位魯王殿下,在前面引路,到了下午時分,馬車終于抵達了燕京城下,沈濟就站在城門口等著,見到父母親的馬車之后,連忙上前行禮。
沈毅掀開簾子,對著他招了招手,沈濟很懂事的上了馬車。
馬車里,沈毅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兒子,然后開口笑道:“大半年時間,濟兒好像與先前沒有太大分別。”
沈濟低著頭,開口道:“孩兒沒有怎么在外奔走,自然沒有什么變化,倒是父親跟大娘還有母親,都黑了一些。”
沈毅聞言,笑呵呵的沒有說話,陸若溪跟葉嬋都柳眉倒豎,有些不太高興。
沈濟自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低著頭不敢開口了。
沈老爺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笑著說道:“這大半年時間,燕京城有沒有什么變化?”
沈濟這大半年時間,已經開始在邸報司辦差,而且是駱勇親自帶著他,聞言這位沈家的二公子想了想,開口道:“京中一些要害的衙門,都換了人。”
沈毅輕輕點頭,嗯了一聲,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大兄,大兄!”
沈毅掀開簾子,見沈恒快步走來,他連忙叫停了馬車,帶著家人下去與沈恒碰面。
一番行禮之后,沈恒拍了拍沈毅的胳膊,笑著說道:“大兄這一去倒是瀟灑,把兄弟我丟在朝廷里不聞不問了。”
兄弟倆很有默契的肩并肩走著,沈老爺一邊打量著燕京城里的變化,一邊問道:“朝廷如何了?”
沈恒笑著說道:“大兄還代管著邸報司,朝廷里的事情,大兄不知道?”
沈毅當然知道。
他不在燕京的這段時間,單單凌肅,建隆帝就見了四五次。
“紙上得來終覺淺嘛。”
沈侯爺微笑道:“還是要問一問子常這些當事之人。”
小沈尚書認真想了想,然后輕聲道:“大兄走的時候,陛下還有些懵懵懂懂,很多事情不知道怎么辦,現在大半年時間,陛下已經能夠很好的掌握朝政了。”
沈毅輕輕點頭。
這是他意料中事。
或者說,這是他故意為之。
他當初離開燕京,一來是為了出去散散心,到處看一看,二一來就是要離開燕京,給燕京留下權力真空。
好讓建隆帝,能夠盡快的掌握朝政。
如果接近一年的時間里,建隆帝還是沒有辦法很好的控制朝政的話,那么沈毅就要對他的能力重新評估了。
要知道,洪德帝當年,頂著楊敬宗那種權臣,親政不過兩年時間,就將朝政大權完完全全的握在了手里。
而現在,建隆帝,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朝政了。
如果是大半年時間,那個在沈毅面前還有些戰戰兢兢的新帝,可能是這位皇帝陛下的偽裝的話,那么現在,再如何偽裝…
他也該露出自己的一些獠牙了。
因此,沈老爺需要對這位皇帝陛下,進行一次道德品性上的評估。
兄弟兩個人說了好一會話,沈恒才問道:“大兄這會兒進宮去?”
“不著急。”
沈老爺伸了個懶腰,開口道:“這一路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累死我也。”
“我要先回家一趟,歇息片刻。”
小沈尚書笑著說道:“我同大兄一道回去,今天大兄要是不進宮的話,我就留在大兄那里,陪大兄一起喝頓酒。”
“回頭,再把張師兄喊上。”
沈老爺笑了笑:“先回家再說。”
“我今天不進宮…可能性不大。”
沈家一家人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之中,沈老爺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還沒有來得及跟家人說幾句話,宮里來請他進宮的太監,就已經到了家門口。
沈老爺整理了一番著裝,跟家里人打了聲招呼,離開了家里,坐著宮里的抬轎,朝著皇宮走去。
抬轎里的沈侯爺,一只手輕輕敲著扶手,微微抬頭望天。
他心里有些好奇…
現在的這個完整的建隆帝…
會是個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