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還要給孩子輔導作業嗎?”
“我家那崽子,壓根不是讀書的料,輔不輔導都那樣了。”
方衛國明擺著是在送客了,畢竟都九點多鐘了,再晚點,公交車都得收班,可張中全仿佛完全聽不懂。
毋庸置疑。
哪里是聽不懂,分明是在裝聽不懂。
在業主群里吹牛逼的時候那是意氣風發豪情萬丈,可方家的遭遇讓忘了天高地厚的張中全猛然驚醒,意識到現實的殘酷性。
別說綠色置地那樣的沙城龍頭房企,道上的一個混混頭子都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就連方家閨女這樣的大律師,人家都不以為意,說潑油漆就潑油漆,更何況他這號貨色?
如夢初醒的張中全后悔不迭,裝逼一時爽全家火葬場,各種死于非命的慘案再他腦子里瘋狂播放,可謂是如芒在背、如坐針氈,甚至懷疑歹徒已經埋伏在外面的夜色中,就等著他出去。
不是誰都有直面恐懼的勇氣。
更多的是本能畏縮逃避。
可問題是。
他如果不走。
某人也沒法走啊。
總不能真的留下來假戲真做,同塌而眠吧?
“張叔,方晴已經和你說的很清楚了,現在需要的是你自己堅定意志,不要向惡勢力低頭。”
江辰適時開口。
除了方晴,可能誰都意識不到他這番話的份量。
惡勢力。
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已經給綠色置地給定性。
違約逾期交房也就罷了。
全國的房地產商不止一家這么干。
可雇傭社會閑雜人員威脅恐嚇打擊報復,阻止業主維權,這不是惡勢力是什么?
當然了。
不是誰都有給他人定性的資格。
尤其還是某地的龍頭企業。
“惡勢力”三個字從方家夫婦嘴里說出來、從張中全嘴里說出來、乃至于從晴格格嘴里說出來,可能都無關痛癢。
可是從江老板嘴里說出來,那就意味深長,不可小覷了。
“肯定!當然!我絕對不會低頭!”
張中全忙不迭保證,雖然忌憚綠色置地的兇殘,甚至可以說怕得要死,但是他更明白,眼下他一定不能失去方家的支持!
“晴晴,你不會丟下張叔不管的,對吧?”
他控制不住內心的惶恐,再度向方晴求證。
方晴點頭,不急不緩,“只要張叔不妥協,我們一定會幫張叔討回公道。”
“好好好……”
張中全神色微霽,心下稍安,如驚弓之鳥般的樣子,看得方衛國忍不住道:“瞧你這出息。怕能解決問題嗎?你越怕,那些人就會越過分!拿出你作為男人的氣概來!理虧的不是你!哪有好人怕壞人的道理!”
雖然都是老百姓,但方衛國和張中全性格截然不同,要知道以前世道可沒這么太平,膽小懦弱的人,是跑不了車的。
方衛國不缺血性,從來不缺,限制他的,不是年紀,而是家庭,是妻女。
家庭是男人的港灣,同時,也是軟肋。
被劈頭蓋臉一通訓斥的張中全尷尬不已,雖然低著頭默不作聲,可其實內心對方衛國的話嗤之以鼻。
哪有好人怕壞人的道理?
好人怕壞人,不是天經地義?!
壞人敢舞刀弄槍,敢踐踏法紀,敢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好人敢嗎?
伸手不打笑臉人。
同理。
人家埋著頭一言不發,方衛國也不好再說下去,語氣緩和。
“你先回去,晴晴已經向你保證了,就算綠色置地在沙城一手遮天,我們還可以去省府江城上訴,全國這么大,總有能主持公道的地方!”
張中全賴不下去了,即使內心忐忑依舊,可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綠色置地不可能這么快對自己下手,慢騰騰的起身,帶著萬般不舍。
“那……我就先回了。”
潘慧點頭,“慢點。”
批評歸批評,方衛國還是將之送到門口,“路上注意安全。”
只不過尋常的一句禮貌用語,可放在此情此景格外扎心。
剛剛踏出方家新換防盜門的張中全瞳孔一顫,差點就想轉身重新進去了,可方衛國已經把門關上。
“砰。”
張中全哆哆嗦嗦,站在方家門外,看著下面黑漆漆的樓道,半天沒敢動。
對門那戶靜悄悄。
他甚至都不記得模樣的那個侄子,在失去雙親時,恐怕都沒他此刻這么無助。
男人的擔當,確實與年紀無關。
“這個家伙,實在是太膽小怕事了。”
方衛國轉身回屋,邊走邊忍不住道。
叫對方來家里的時候本來挺生氣,可是見對方那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怪也怪不下去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在張中全這個家伙身上,他算是徹底體會到了。
“也正常,綠色置地家大業大,咱們普通人,能不怕?”
“可是你既然決定和綠色置地打官司,就得做好相關方面的準備,難道指望這種企業會乖乖的認罰賠錢?”
“事情已經到這種地步了,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潘慧道,而后停頓片刻,緩聲問:“你說中全能夠扛得住壓力嗎?”
“夠嗆。”
方衛國搖頭。
兩口子看得都十分清楚。
“別看他剛才信誓旦旦的保證,那是因為他擔心我們扔下他不管了,是為了安撫我們。一旦綠色置地找到他,稍微威逼利誘,他十有八九會投降。”
聽完丈夫的判斷,潘慧不禁憂慮的看向女兒,“那他豈不是把晴晴給賣了?”
“他會在乎嗎?”
方衛國嘆息,“認識這么多年,他什么為人,你難道還不了解。只要自己能夠拿到錢,他會去在乎晴晴幫他請人來打官司花了多少心血,費了多少力?”
方衛國搖了搖頭,“而且他還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他心里肯定想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怎么能這樣?
人可以為己,但不能只為己。
潘慧很想讓女兒別管了,可又顧及江辰在旁邊,不好開口。
“他會不會向綠色置地妥協,是他的事情。”
江辰知道,自己應該開口了。
“不管他是應付我們也好,還是真的下定決定要和綠色置地抗爭到底也罷,這個官司,都不會有任何影響。遲遲拿不到房子的業主不止他一戶,除了他,還有那么多人想要一個公道。”
方衛國看向江辰,“你的意思是,就算張中全放棄,和綠色置地的官司,也要打下去?”
“當然。”
江辰輕笑,“不止綠色置地二期的那些業主,綠色置地也欠方叔一個公道,不是嗎。”
方衛國立即點頭,“那是!起碼得把我這扇門的錢給賠了!”
潘慧被逗笑,而后道:“說不準,張中全這次是真的悔改了呢。”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方衛國搖了搖頭,“當然,他如果真的能骨氣一回,下次見面,我向他賠禮道歉。”
“方叔,潘嬸,我先回去了。”
江辰起身。
時間不早了。
方衛國夫婦肯定沒理由阻攔,點了點頭,就在對門,肯定用不著送。
結果當江辰走到門口,打開門后,不知為何,又莫名其妙的把門關上。
屋子里一片安靜。
剛才和屋外張中全短暫對視一眼的江辰轉身,面對三雙眼睛。
“……還在外面。”
方晴嘴角悄無痕跡的抿了抿,臉蛋素雅恬靜。
“再坐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