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
伍柒樓。
三層。
五點下班五點半便抵達的洛璃兒拎著包坐下。
沒叫許思怡,畢竟親疏有別。
冬天,適合吃火鍋,這就是家涮羊肉的老字號,桌上火爐正沸,湯汁滾滾冒泡。
“開車來的?”
“嗯。”
聞言江老板有點遺憾,舉了舉手邊的一壇溫熱黃酒,“還準備叫你喝點的。”
“喝啊。”
洛璃兒敞亮道:“叫代駕不就好了。”
“那行。杯子給我。”
洛璃兒把潔凈的玻璃杯遞過去,不急不躁,相當沉得住氣。
江老板倒滿兩杯,將對方的一杯遞還。
“謝謝學長。”
洛璃兒很有禮貌,說著,打開冬季走秀款的格紋手拿包,標志性的橙色,嗯,沒錯,就是Hermès。
別說不支持自家企業。
誰家的衣帽間只有一款包。
用其他品牌的產品,并非十惡不赦。
國內公司,做著本土品牌用著外國產品的比比皆是。
作為世界級時尚集團,更不會缺這種格局。
最關鍵的。
表姐也從沒干涉過啊。
“可以開機了嗎?”
洛璃兒從包里掏出手機,拿在手里搖擺示意。
朝徽城暮東海的江老板莞爾一笑,“等飯吃完吧,免得打擾。”
洛璃兒當真聽從安排,將暫時只能當板磚的手機放在圓桌上。
“先來一口,暖暖身子。”
江老板舉杯。
二人坐在大廳,桌間距很寬敞,可私密性多少差強人意,不過洛璃兒又不是裴云兮,江老板更不是喜歡營銷自身的資本家。
同時。
坐在人來人往的熱鬧大廳,也能求證某些事情。
洛璃兒安靜喝酒,恍若無事發生,表現得令人稱道。
“鵝、鵝、鵝……”
聽到突然響起的吟唱,洛璃兒抬頭,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充滿疑惑。
江老板不慌不忙,端著酒杯,繼續朗誦。
“曲項向天歌。”
不是。
才一口酒,就詩興大發?
“白毛浮綠水。”
洛璃兒沒有反應。
“紅掌撥清波。”
直到江老板把一首詩念完,洛璃兒的童顏掛上了大大的問號。
“干嘛?”
“沒學過?”
江辰問。
“學過啊。”
洛璃兒不假思索,眼中的困惑沒有絲毫減弱。
“知道這首詩叫什么名字嗎?”
“詠鵝啊。”
洛璃兒脫口而出,相比于茂密的發量而顯得有點小的腦袋懵懵的。
“作者呢?”
作者……
這還真把洛璃兒給考到了。
她是東大畢業的沒錯,名牌大學生。
可詠鵝那是小學教材啊。
不查資料,有多少人能記住作者?
“反正不是李白吧……”
洛璃兒試探性道。
這就是差距。
假如對面不是江辰同志,換個人來試試。
還會耐著性子回答?
猜會不會被當成傻……瓜。
“你爸。”
江老板沒賣關子,給出正確答案,洛璃兒是藝術生,考藝術生文化題,嗯,有點強人所難了。
“你爸!”
洛璃兒立即丟過去一個白眼,說吧,這丫頭只是長相具有欺騙性,哪里是好惹的。
“你爸不是叫洛賓王嗎?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駱賓王,那我就得懷疑你的文憑是不是你姐走的關系了。”
洛璃兒愣住。
“你怎么知道我爸叫洛賓王?”
“我還知道你媽叫裴寧呢。”
江老板伸筷子涮肉,就一定要鐘鳴鼎食、山珍海味嗎?
昨天吃火鍋,今天又吃火鍋,不也樂無邊。
呆了好幾秒,洛璃兒才有了反應,和他爸一樣較為濃密的眉頭下意識皺起。
“你查我戶口?”
江老板失笑,夾著肉放進嘴里,“你家是不是還經營著一家茶舍?”
戶口本可不會登記資產營生。
驚詫過后,洛璃兒滿腹狐疑,眼睛炯炯有神,看得讓人心虛,“你想干嘛?”
“你舅爹舅娘結婚三十周年,你回去嗎。”
洛璃兒完全跟不上節奏,腦子混亂不堪,“我給我姐打電話。”
她伸手要抓手機。
“兩個小時前,我還在你家茶舍喝茶。”
江老板慢條斯理道。
洛璃兒的小手停住,“你去徽城了?”
“嗯。”
江老板點了點頭。
猶如漿糊的腦子仿佛在某種神奇力量的作用下剎那間回歸清徹,洛璃兒眼眶放大,失聲道:“那個家伙……不會是你吧?!”
“雖然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個家伙,但我感覺應該是。”
洛璃兒定住,瞳孔失焦。
經常戴綠帽的朋友都知道,懷疑戴了綠帽,和親眼看見老婆偷人那一刻,是兩碼事。
“吃菜。”
江辰招呼。
還吃個嘚啊。
“不是……炒作嗎?”
“你說的是機場的那一幕吧。只是禮節。”
江老板氣定神閑,注視對方眼睛,“你在法國待過,貼面禮知道的吧?”
洛璃兒回神,陡然笑了起來,該怎么形容,儼然二次元美少女活生生坐在了對面。
“學長,你是陳江嗎。”
是啊。
就算有這個禮儀,那也是外國人的傳統,而大家都是神州人。
同時。
洛璃兒這句簡單的反問,好像不止這一層意思。
“我當然不是。”
江辰堅定的予以否認。
“那陳江呢?”
洛璃兒拿起筷子,“去哪兒了?”
“你知道的,異地戀,尤其是跨國戀,大都不會長久。”
洛璃兒貌似認同的點頭,“所以我姐和陳江分手了?”
夾著肉放進鍋里,她笑著道:“那我的工作豈不是要丟了?”
“不至于。”
江老板道:“外國人和國人不一樣,分手應該體面誰都不要說抱歉。”
洛璃兒笑容更甚,筷子都捏不住,在顫抖。
“又是吟詩又是唱歌,學長這次去徽城,看來旅途很愉快啊。”
“可惜日程太趕,我和你爸約定了,下次再煮茶論英雄。”
“學長這么做,是不是不太道德。”
洛璃兒意味深長的刻意停頓了會,而后才繼續道:“你和陳江,不是朋友嗎。”
“你在國外待的時間還是有點短,國外在這方面的觀念包容而開明,前夫和現任丈夫都可以成為知己。”
演都不演了。
的確。
坐在面前的像是誤入人間的漫畫少女,但也只是長得像而已。
洛璃兒緩緩咀嚼著羊肉,有話要說,卻又不敢說,于是抓起旁邊的黃酒,“咕嚕。”
江老板神態自若,品味美食。
“學長什么時候去的?”
“昨天。”
“呆了一晚上?”
“嗯。”
江老板蘸著辣椒醬,不會有人吃涮羊肉吃芝麻醬吧。
“徽城哪家酒店?威尼斯?”
其實何必拐彎抹角,江老板多么坦蕩的人,“沒,在碧落云間。”
逐漸調整心態的洛璃兒筷子又是一停。
“我姐家?”
“那不是你舅爹舅娘家嗎。”
江老板笑,那是一個不驕不躁啊。
如果那是裴云朵的家,昨天晚上,他保管住不進去啊。
洛璃兒定定的看著他。
“你說的沒錯。你舅爹舅娘對你姐的感情生活十分關切,我去的時候,還看見你舅爹織的嬰兒帽。”
“停。”
洛璃兒筷子杵在碗里,視線下垂,落在滾燙的銅鍋中,“你不要再說了。”
“喝酒。”
江老板果然停了下來。
可此時洛璃兒哪里還有和他碰杯的心情,頭腦掀起風暴。
她現在在努力回想一件事情。
舅爹上次來東海的時候,了解到對方有女朋友嗎?
洛璃兒變得安靜下來,一言不發的涮著火鍋,就著黃酒,不與對方互動,更別提碰杯,沒直接走人,已經算是禮貌了。
其實就這么沉默著結束,也挺好,起碼氣氛還算和諧,可偏偏某人似乎真的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么寫,往鍋里倒菌子,同時漫不經心的道:“你爸媽要是打電話過來,你應該知道怎么說吧。”
洛璃兒筷子捏緊。
“我不知道。”
江辰面不改色,看了她眼,“你怨我恨我沒有關系,但是不應該讓你姐受到傷害。”
“那你分手!”
洛璃兒目不轉睛凝視他,“和李姝蕊。”
還是那句話。
親疏有別。
“如果現在我真的選擇和李姝蕊分手。你難道不會猜疑,以后我會不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你姐。”
火候都到這份上了,哪還有罩蓋子的必要。
“借口。”
洛璃兒不吃這套,因為黃酒的作用嫩顏染上紅潤,“以后的事以后再說。起碼現在我姐不會被人說是小三。”
“我姐難道不比李姝蕊漂亮嗎?”
人性都是自私的。
涉及到核心利益。
學姐都不叫了。
“又不是選美比賽。”
江辰輕笑。
這個時候居然還笑得出來,可惜洛璃兒沒罵,“既然你從來沒想過和李姝蕊分手,為什么要招惹我姐?”
“因為我是一個男人,正常的男人。”
江辰靠在椅子上,真誠且坦蕩。
洛璃兒深吸一口氣,用力抿著唇,好不容易將差點失控的情緒給擋住。
“覺得我無恥,對吧。”
洛璃兒默不作聲,緊緊的盯著他。
“可是男人不都是無恥之徒。起碼我還算里面的尖子生吧。不然你姐也不可能選擇我。”
竟然、還得意上了?!
“一定是你逼迫的!”
洛璃兒終究沒忍住,或者說,是被對方堵到了墻角,無路可走。
“沒錯。”
江辰給自個倒酒,“你說的很對,是我逼的。”
洛璃兒櫻唇再度張開。
“你先別著急罵我,聽我說。”
江辰悠哉悠哉抿了口暖乎乎的黃酒,“在我眼里,你是個聰明伶俐的姑娘,所以你應該知道你姐那樣的女人,不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比如像你舅爹舅媽那樣的日子,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與她絕緣,哪怕她不進入娛樂圈。”
洛璃兒繃著臉,咬著牙。
“就像你說的,這個世界上美女很多,但美到你姐那個級別的很少,容我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越是稀缺的資源,越是會遭到哄搶,古今中外,都是這樣。”
“所以呢?”
“所以,你姐需要強有力的庇護,這是她能得安穩的唯一可能。或許我說話難聽,但實話,都很難聽。”
洛璃兒抿嘴不語。
刺耳歸刺耳,但她知道,對方已經足夠委婉。
時代更迭,但人類社會的基礎規則從來沒有變過。
她記不清鵝鵝鵝的作者,但知道蕭美娘、楊玉環、武則天……的故事。
這些青史留名的美人,最開始,也只是想做一個賢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女子,可命運不給她們自主選擇的權力。
現代社會,也是一樣。
舅爹當初為什么那般堅決的反對表姐進娛樂圈?
“起碼我年輕,長相還行,也沒什么不良嗜好,你姐不僅能夠得到安穩,還有別人恐怕不會賦予她的自由。”
這是真不擔心人家把黃酒潑臉上啊。
黃酒里糖分很足,灑皮膚上會黏糊糊的,滋味可不會好受。
洛璃兒還真有教養,黃酒倒進了小嘴里。
“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辰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我們東大出來的人,思想高度不同于凡夫俗子。”
“別讓我姐受委屈,不然,我就去天賜資本、春秋華府、東海大學拉橫幅。”
“你姐永遠是裴云兮,就像娛樂圈那些不婚主義一樣,受什么委屈。”
“你是想告訴我,娛樂圈那些不婚的女星,都是籠中之鳥嗎?”
“現在知道你姐多么幸運了吧。”
“你能不能……”
洛璃兒還是剎住了車,為什么要這么有禮貌啊?
“……那我舅爹舅娘呢?”
她轉移話題。
“你舅娘說過,結不結婚無所謂,有孫子就行。”
洛璃兒一怔,繼而本就紅潤的臉色越發鮮艷了幾度。
“去死吧你!”
她把筷子拍在桌上,拿起手機和包。
“都吃飽了?
某人驚訝,而后見對方真要走,忙喊:“我沒開車,載我一腳。”
洛璃兒當真又調頭走了回來。
“等我再吃兩口。”
浪費可恥啊。
某人剛準備動筷子,只見洛璃兒端起沒喝完的那杯黃酒,仰頭灌進小嘴里,而后對著沸騰的鍋,鼓起鮮艷的腮幫。
“噗——”
酒水噴灑,與湯汁融為一體,有些落在銅鍋上,“滋滋”冒氣。
江老板愣住。
“鐺。”
洛璃兒重重放下空玻璃杯,扭頭離開。
目送她噔噔噔的下樓,江辰視線收回,看向還煮著大堆肉的鍋里,捏著筷子,陷入兩難。
繼續吃,還是不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