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自己也面對死亡,會像她一樣淡然處之,甚至還能笑出聲來嗎?”
謝治思考起自己的未來與結局,他下意識地雙手交叉,環抱于胸前。
但下一刻他就被自己身體上的觸感驚醒,回想起自己此刻仍然扮演著那女孩的角色。
而此刻,自己雙手環抱的舉動,則恰好觸碰到了自己的前胸。
雖然已經整個人被潔白的繃帶皮包裹,但不知為何,被繃帶包裹以后的皮膚,對于觸覺的感知竟然比之前更強烈。
于是謝治頓時臉上又燒了起來,嘴里和心里都連連道歉。
女孩卻又一次笑了起來,謝治發覺,也許她是真的很愛笑。
女孩的笑聲像是風鈴,又像是淙淙流淌的清溪與溪流上黃鸝鳥的鳴叫。
“你這人真有趣,總是對不起對不起的。聽起來像從來沒有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月光災難一般。”
謝治撓了撓頭,心想,月光災難?意思是那些情緒污染場嗎?
如果是的話,那自己確實沒有經歷過很多,畢竟自己穿越到現在只有短短的兩天啊。
說到這個……
謝治露出了有些無奈的苦笑。
天光大廈,第三病院,奇跡長老會,情緒告解中心的迷幻絕望,以及現在的溫泉幻境,短短的兩天里,這已經是第五次遭受襲擊了。
而且其中的兩次,還都是因為司馬喜直接或者間接造成的。
司馬喜啊……
謝治再一次想起了那個把自己送進幻境里的中年男人,他的頭發有些花白,似乎平日里經常勞心勞力,金絲眼鏡在他的鼻梁上戴得板正,又把他襯托得像是一個德高望重的正人君子……
他明明可以殺了我,卻把我送進這座溫泉幻境來。
他想做什么?
正思索著,女孩的聲音再一次在謝治的心底響了起來。
“啊……如果你是穿越者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怪不得你一直這里道歉那里道歉,像個什么世面都沒見過的雛鳥一樣呢。原來是從沒有巨大月亮的平行世界穿越而來。”
“真相調查組的檔案室里有關于穿越者的記載,雖然數量稀少,但是目前已知的穿越者,都具備罕見的靈體糾纏體質。”
“既然你已經穿越了兩天,想必你也已經領教過靈體糾纏體質的特殊了吧,沒辦法正常吃飯,和自己的情緒化身接觸后,化身并不以守護靈的形式出現在背后,而是類似于體外裝甲一般,直接變成你身體的一部分。”
“但這并非靈體糾纏體質最大的特殊,靈體糾纏者最大的特殊是,相較于普通人,又或者是具備多重人格特質的負清師們,糾纏者對于意識體的親和力更高。”
親和力更高……
謝治咀嚼著這個短語,一時間沒有能理解得過來。
什么意思?
“讓我想想,用一個穿越者能夠理解的話我應該怎么解釋。”
“你們那兒有志怪小說嗎?就是說,鬼怪文學?”
“對對對,有就好辦了,用那種小說里的話說,在咱們這個世界,你就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特殊人才,你天生招鬼!”
女孩的聲音聽起來很激昂,似乎“天生招鬼”在她看來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
但謝治卻只能抽搐了幾下嘴角,說靈體糾纏他還沒什么太大的感覺,只是感覺自己每頓飯都得配上一袋靈魂粉末,有些花錢,又有些麻煩,但當女孩說到自己“天生招鬼”的時候,謝治終于明白過來了自己的處境。
這哪里是有些麻煩……
這是從此以后,哪里有我,哪里就有麻煩的意思啊!
“現在是幾幾年?”
女孩的聲音再一次打斷了謝治思維的發散。
二零五零年,怎么了?
“二零五零年啊,相比我記憶里的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投放你進來的那個人,要把你投放到由我的記憶副本構建而成的心靈幻境當中,而不是投放別人。”
“因為常規情況下,意識體即便被拷貝成記憶副本,在沒有被合適的負清師領養成專屬聯絡員之前,最多也就只能在移動硬盤里保存一到兩年。”
“你問超過兩年會怎樣?”
“數據的存儲會產生問題,從活數據逐漸變成死數據,逐漸無法被響應。也就是說,理論上來講,如果我已經死了三年,即便我的記憶副本被保存到硬盤里,這組副本也是無法被讀取的。”
“但靈體糾纏體質的存在,卻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將靈體糾纏者投放到沒有徹底僵死的記憶幻境當中,記憶幻境就會逐漸與糾纏者產生糾纏,逐漸活化,直到整個硬盤都變成全新的!”
謝治一愣。
全新的記憶硬盤……能干什么?
“當然是讓更多有能力成為負清師的負清師預備役們,能夠找到自己的專屬聯絡員了!”
“我看你之前的變身,也是一個有情緒化身的人,你怎么不知道專屬聯絡員對于情緒化身的重要性?”
專屬聯絡員……對于情緒化身的重要性?
謝治再一次陷入了迷惘當中。
倘若沒有人把他從這種迷惘里喚醒,他的潛意識將再一次下沉到迷幻絕望里,去追尋那輪月亮。
但女孩的聲音下一刻就將謝治從迷惘里喚回。
“回來回來回來!”
“天吶,你怎么會這么熟練地就把潛意識下沉到意識海里?”
“你的情緒化身不弱啊,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有自己的專屬聯絡員嗎?”
我的專屬聯絡員……
謝治的腦海里浮現出白水三鞠躬之后離去的身影。
該怎么說呢?
穿越之后的自己,失去了原先這具身體里的所有記憶。
按照負清部的意思,原先的自己,應該是在污染場里戰死了。
你知道,專屬聯絡員和負清師之間,一定得發生什么生死相依的大事兒。
所以……
謝治把自己和原先身體里的謝治以及白水的事情簡單講解給記憶鏈接另一側的女孩聽,包括自己最后偷偷地給白水發信息卻被拒收了的事兒。
“這不應該啊……記憶應該是連續的才對。”
出乎意料的是,女孩竟然沒有首先評價白水的行為或者自己的行為是否合理,而是對“謝治失去記憶”這件事情本身表達了疑惑。
“按照調查部這些年收集下來的資料檔案,幾乎每一起穿越事件,穿越之后的靈體糾纏者都是擁有原先身體所經歷過的記憶的,絕大部分都能夠完美融合到之前的人際關系當中……奇了怪了。”
謝治聽言也為之一愣。
幾乎所有的穿越者都能夠擁有原主的記憶?
如果是這樣……
那自己為什么會失憶呢……
等等,幾乎所有的意思是,還有例外?
“啊,例外的那起啊,那是因為負清師在和污染源的打斗中被擊穿了腦子,當場瀕死,變成了植物人,靈體糾纏者穿越而來以后,整個人也同樣瘋瘋癲癲的,我們沒辦法調查他到底是失憶了還是沒有。”
“更重要的是,那位負清師瘋癲了幾個月以后,就因為情緒病死了。據說到死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睜著的。”
“你醒來的時候,腦袋受過傷嗎?”
謝治搖搖頭,自己的腦袋上別說傷口了,就連粉刺和黑頭都少見。
“那倒是挺讓人羨慕的。”
對面的女孩傳來一聲嗤笑,而后說,
“但是很遺憾,如果僅僅是粉刺和黑頭的程度的話,你就更加不可能失憶了。”
“但是不要緊,以后我們有的是時間來查。”
我們?
謝治抓住了女孩話語間的關鍵詞。
“當然是我們。你沒有專屬聯絡員,我沒有專屬負清師,我們又被一起困在了這座心靈幻境之中,這難道不是一種緣分一樣的巧合嗎?”
緣分一樣的巧合……
如果被司馬喜連抓兩次最終被扔到這座幻境也算是巧合的話……
“我不認識什么司馬喜啦,不過我向你保證,如果你選我當專屬聯絡員的話,我出獄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陪你把司馬喜干掉!”
出獄?謝治注意到了一些不尋常的短語。
“額,出去,我的意思是,出去啦!還沒問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叫謝治。
對于女孩的解釋,謝治有點半信半疑。
“我叫紅棉。姹紫嫣紅的紅,棉花的綿。”
張紅棉的聲音從遙遠的過去傳達到現在。
“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做你的專屬聯絡員,直到你與我之間,任何一方從這個世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