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一路興致沖沖。
記憶里,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去看一場鋼琴音樂會的火車上。
下車沒走兩步他就看見季洋站在校門口左右徘徊。
“不是讓你去食堂等我嗎?”
“嘿嘿”
“我要的譜子打好了嗎?”
季洋忙從書包里把李安上午叮囑她打印的譜子悉數掏出,遞過去說:“一共五套譜,打了兩份。”
李安接過翻了翻,“走,今天帶你嘗嘗蓉城音樂學院最有名的大碗面。”
見李安沒有地方裝譜子,“老師我先幫你裝著吧。”
季洋重新裝好譜子,師生二人那走進大門。
正值午飯點,食堂大門口絡繹不絕。
有左手盒飯右手拎著樂器包急急忙忙往出走的小哥哥。
也有穿著睡衣垂衣披頭散發的素顏小姐姐。
三五成全的稚嫩面龐一看就是大一新生。
還有李安記憶中的和聲老師,帶著孩子。
兩人混跡在人群中當中流進食堂大門。
吵鬧聲混雜著各種食物的味道,大學食堂,一個載滿回憶的地方。
“這邊走。”
小季同學第一次走進大學食堂,滿眼的新鮮場景沖淡了連日來心中的積郁,這就是她未來四年要吃飯的地方嗎。
原地打量一圈,兩步小跑跟上了李安的步伐。
“老師...我不喜歡吃面...”
李安笑,“想吃什么自己去轉,手機支付就行。”
季洋得令嬉笑著跑開了。
李安目光回到了眼前長長的隊伍,作為一個愛吃面的西北人,他是很想嘗嘗這記憶中被吹捧上天的大碗面。
排了十五分鐘隊,李安終于端上了他心心念的大碗面。
朝大廳掃了一圈,看到了坐在一角的季洋,接著眉頭微微一皺。
“同學你是哪個系的?”
李安走過去正好聽見站在季洋旁邊小男生的話。
“這位同學又是哪個系的?”他問道。
“老師。”季洋不慌不忙的叫了聲老師。
小男生一聽老師有點慌,尋思這老師沒見過啊,是不是哪個系新聘的年輕老師。
當下想走也不好意思,只能硬著頭皮道回答到:“老師我是民樂的,沒別的意思,就..就想來...”
“要微信啊。”李安樂呵呵接道。
幾聲笑響起,李安望去,不遠處,一桌子男孩子見他看來忙移開目光。
李安心下便明白了怎么回事,這種事他們宿舍以前也干過,專挑一個人來食堂的小師妹下手。
可能也沒什么惡意吧。
但季洋還沒上大學。
“要吧。”
李安放下餐盤,收起笑容淡淡淡:“抓緊時間。”
小男生臊這張臉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季洋在一邊憋著笑。
片刻。
李安尋思這孩子是不是腦子不太好:“還不走等著一起吃飯,要不把你那幾個舍友都叫過來?”
“不用了不用了,老師再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男生低著頭轉身就走,不敢再多看季洋一眼。
“老師你會不會嚇到他了。”
李安嗤鼻一笑,坐下說道:“他要就這點膽子也就不敢過來了,指不定現在心里怎么罵我呢。”
季洋一聽立馬不樂意了,憤恨的瞪向那伙人。
李安擺手:“吃飯吃飯,我們那會兒也干過這種事。”
季洋啊的一聲張大嘴:“老師你也...”
李安笑:“漂亮師妹誰不喜歡。”
季洋撇嘴咦了一聲:“我要告訴陳姐姐。”
李安瞪眼:“立場呢!”
季洋被李安的表情逗樂了,哈哈笑道,“這種事我占陳姐姐。”
有日子沒見季洋笑的那么開心了,仿佛李安認識的小季同學又回來了。
心里淡淡嘆了一口,臉上笑道,“大學是一個很精彩的地方,季洋,你很快了,加油。”
感受到了李安言語中的深層關心,季洋心里及感動又自責。
“老師。”
那晚過后,到今天她都沒有找回一個好的情緒狀態,即便此刻她內心深處都藏著淡淡的愁緒。
但她會努力找回自己,“我會努力的!”
小眼神終于有點神采了。
李安笑著點點頭:“吃飯吃飯。”
一頓帶著情緒的午餐,師生二人吃的很舒服。
這大碗面確實有點東西,李安打算下次帶著陳璇來嘗嘗。
一點三十,李安帶著季洋走進演播廳。
金閃閃的舞臺上,兩架施坦威和臺頂滾動的LED字幕充滿了大師課的儀式感。
距離大師課還有半個小時,臺下三三兩的已經坐了不少人,有本校的,也有外校慕名而來的。
本校除了魏家班的學生以外,還有其他幾個鋼琴老師的學生,不過都是些新面孔,李安記憶中的那些人已經都畢業了。
“師哥。”
“師哥。”
第一排一溜魏家班的師弟師妹客氣的叫他坐過去,他沒過去。
“你們坐,我去后面。”
李安揮著招呼,帶著季洋坐到了觀眾席第三排的一角。
眼見中間那兩個空位就不是給他留的。
再者到底是一茬又一茬,有些孩子他就教師節吃飯見過一次面,連人名字都叫不上來,湊過去干什么,哪怕是魏家門這種集體,抱團玩的情況也比比皆是。
等待期間他讓季洋拿出譜子。
“這份你自己看。”
李安吩咐季洋打兩份干凈譜子的目的就是讓對方聽課的時候也做做筆記。
上午賈明玉把下午的上臺順序和曲目發到了群里,李安也是看到那些曲目才臨時讓季洋做準備,他上課沒時間弄。
李安叮囑:“一會都留心聽聽,別光顧著聽黑鍵和月光。”
季洋展開譜子點點頭。
二十分鐘過去,演播廳漸漸坐滿人。
果不其然,隨著一男一女的身影走進,第一排魏家班的在校生都起身喊道昱哥。
昱哥,馬昱。
這排面是拉得夠滿。
“老師他是誰啊。”季洋問。
“也是魏老師的學生,比我低一級,現在上研二。”李安輕聲笑道。
記憶里這個師弟和原主一直不太對付,原因是一次和民樂系的合作舞臺,魏三碗把名額給了大三的原主,而那次舞臺上基本都是大二的學生。
上次教師節吃飯,給李安敬酒的時候這位也是敷衍。
其實李安挺反感師門這一套,就好像師哥師姐就一定要處于某種優勢地位似的。
可畢竟飯桌上我還是你師哥,當著那么多師弟師妹的面,你要真心來敬一杯酒,我陪你兩杯,過去的事情咱們就讓他過去。
一次校園舞臺對魏家班算個事嗎?
可你端著酒嘻嘻哈哈和這個說一句和那個說一句,不把我當回事,那你還不如不來,誰也不稀罕這一杯酒,玩不到一起就別摻和,惡心誰呢。
“他很厲害嗎?”
李安笑:“還行吧。”
這時賈明玉也風風火火的走進了演播廳。
堵在第一排的眾人又忙忙和賈明玉打招呼。
賈明玉臉一拉,“干啥呢都矗在著,別出去抽煙了,趕緊坐,老師他們馬上過來了。”
大師姐的話誰敢不聽,轉眼都坐了下來。
說著賈明玉全場掃了一圈,才看見李安那張笑瞇瞇的臉,走過來問:“第一排不有位置嗎?”
李安隨意道:“讓在校生坐。”
季洋叼空站起來和賈明玉打了聲招呼:“賈師姐好。”
賈明玉笑著忙讓季洋坐下,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昱東鋼琴音樂會,她對這小姑娘印象不錯。
“師姐你也坐啊。”李安邀請賈明玉坐到他旁邊。
賈明玉搖搖頭:“我哪有功夫聽課,你們聽就行了。”
說完又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臨近上開課前的最后五分鐘,演播廳已經安靜了下來,這時大門被起輕輕推開,眾人還以為正菜來了,一瞅是鄧仕祁。
演播廳多數鋼琴系的人都認識這位,從一個綜合類大學考進來的研究生,進到了魏老師門下。
用一些人的話說,這種研究生根不紅苗不正,說難聽點就一外來人口。
不止魏家班的部分人心里瞧不上,就連其他鋼琴老師的學生多少也有這種想法。
我本科音樂學院,你本科綜合類大學,我們起步就不一樣。
這種觀點的形成其實不怪年級小的師弟師妹,關鍵在于土著的大三大四的拉幫結伙。
有句讓人笑不出來的笑話,大四的笑看大三的指揮大二的欺負新來的大一。
哪怕你是研究生,你也是新來。
“師哥。”
一名大一師妹叫了鄧仕祁一聲,一聲過后只剩空蕩蕩的回響,再沒人附和。
鄧仕祁沖著這名師妹溫和的點點頭,接著打量一圈,目光落到李安身旁,接著繞過第一排最左手的空位走了過來。
“師哥,這里有人嗎?”禮貌不失溫和問道。
李安揮手,“快坐。”
他和鄧仕祁只有一面之緣,就是上次教師節的師門聚會,畢竟他畢業那年對方才考到這里,兩人之前沒見過面 那天他印象比較深刻,鄧仕祁和一群大一大二的新生坐在一桌,當時他還好奇問了一嘴鄭海濤。
鄭海濤大概說了幾句他就明白了。
要說魏家班的風氣之前也挺好,壞就壞在馬昱這兒,之前有鄭海濤在,馬昱還有所顧忌。
鄭海濤本科畢業,馬昱保了研究生之后,失去了制衡,漸漸級壞了起來。
帶頭排擠外來的研究生師哥,這事就是馬昱干的。
拋開這些不談,單從鄧仕祁個人而言,李安還是挺佩服的。
人往高處走。
本科層次低點怎么了,要看終點的。
想想李安還有點期待鄧仕祁一會兒上臺,翻到鄧仕祁的大師課曲目。
“海貝爾小步舞曲主題變奏曲。”
李安喃喃著,一旁鄧仕祁聽到李安的話,扭過頭謙笑說:“小曲子。”
“謙虛了。”
這首作品從篇幅上來講沒有告別那么宏達的格式,但同為貝大爺的作品,這首曲目彈好也不容易。
“畢業音樂會曲目?”
“是。”鄧仕祁點點頭,“第一場,12月30號,師哥到時候有空一定來指點指點。”
李安笑:“有空一定。”
他話音還沒落下,演播廳的大門被推開。
現場瞬間安靜,接著就見魏三碗鼓著掌走了進來。
這次跟著走進門的是林幽幽。
今天林幽幽又戴上了她的眼鏡。
只是經過維也納三年留學,如今的她已經不是七年前穿著匡威第一次走進這里參加本科入學復核考試的她。
那時的她懼怕舞臺,哪怕作為魏三碗資歷最老的學生,最后還是靠著李安的加油鼓氣才能克服恐懼走上考核舞臺。
而今天,她踩著高跟鞋,步伐從容,精巧的五官散發著親和的微笑,舉手投足間,一舉一動都帶著強大的自信。
自信的女人最有魅力。
這一次的掌聲是送給她的,在場大多數都知道,沒有林幽幽忙前跑后的折騰,就沒有這次大師班。
掌聲落下,演播廳安靜了下來。
見氣氛差不多了,魏三碗看向林幽幽,“那就開始吧”
林幽幽流利的德語又引得臺下一陣佩服,奧拓聽到連連點頭,接著指了指舞臺。
老爺子的表情格外可愛,像是不確定的在問,這里?
林幽幽一個請的手勢,隨后再一次帶頭鼓起掌。
這一次現場的掌聲將奧拓送上舞臺。
老爺子脫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的背帶褲,接著摘下手表,走動鋼琴前隨意抬手在鋼琴上劃過幾個音。
一段單旋律的茉莉花,從揚起的三角琴板下傳出。
肉眼可見的清晰音色和柔而不虛的強弱控制,只一瞬,便點燃了李安心中的小火苗。
他驚艷的并不是老爺子的觸鍵,而是對方通過觸鍵傳達出的音樂感覺。
這才是音樂表達最玄妙的東西。
奧拓收手對著臺下比了一個大拇指,然后目光示意林幽幽上臺。
林幽幽從側面走上舞臺的時候還是沒忍住,下意識的看向了第三排角落里的那個身影,接著來到奧拓身邊。
舞臺上的一段交流過后,林幽幽轉向觀眾席。
“奧拓教授想在這節課開始之前和大家說兩句話。”
奧拓一邊說著,她一邊翻譯著。
“我看到很多同學選擇了肖邦和貝多芬的作品,都是非常偉大的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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