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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關于鋼琴的深度對話

  “就是練?”

  吳復生當然知道這個練字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內容在其中。

  就像是翻開一本書目,每一個科目單元都清清楚楚擺在眼前,可具體該怎么練,林林總總的方法那么多,他想了解的是李安的具體練習方法。

  “具體方法。”李安思考片刻回答說,“有針對性地去練吧,目標必須明確,我起初是想解決大拇指的習慣問題。”

  吳復生追問:“之后呢?”

  李安如實答:“后面是想要解決一些手指交替的片段,另外我那時過于依賴大拇指支撐,所以想通過這種練習解放大拇指。”

  吳復生:“這么聽起來,那你的問題解決得非常有效。”

  李安:“確實,不過方法不一定適用于所有人,而且我也只是參考了一些資料自己琢磨著摸索出來的,所以只能提供一些參考。”

  吳復生驚:“不是魏老師教你的?”

  李安:“嗯。”

  吳復生目光由驚轉詫異,重新打量李安,心里忍不住唏噓,“你膽子也太大了。”

  李安笑笑:“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教,自己教自己唄,動快子動快子。”

  兩個人吃了起來。

  在關于練習這一部分,兩個人在后面的交流中產生了分歧。

  吳復生主張以積累為主,而李安更側重總結。

  較之前半段的論調,現在有點反過來的感覺。

  吳復生前面建議李安避免大量練習重復的內容,現在又強調這種重復練習的重要性。

  李安一直以來看似都在大量重復地練習許多內容,現在又把多樣性的手法練習掛在嘴邊。

  其實兩個人前后都不矛盾。

  吳復生的建議本質還是圍繞著一個度,過猶不及,他希望的是李安能找到一個平衡點。

  李安明白吳復生的意思,并且有些話他選擇性地做了一些保留。

  并非私藏,只是還沒有經過自身檢驗,有些內容還有待驗證。

  關于音樂與技術練習的思考,他最后以一名鋼琴老師的角度與吳復生分享,“我一直秉持這樣一種觀點,有多少音樂就有多少技術問題,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講,在許多繁雜的問題中,其實我們是可以找到一些他們的共同點。”

  “比如就拿放松手腕和手指斷奏這兩項單看似單獨的技術來說。”

  吳復生非常不想打斷李安,“可這兩種技術本身不就是緊密相連的嗎?”

  李安端起酒杯,露出笑容,“對啊,那么如果我在基礎上再加上一個輪指技術進來,你覺得如何?”

  吳復生嗡的一下就感覺視野被打開了,端起酒杯和李安碰了一下,并贊嘆道,“敬天生的鋼琴老師。”

  李安哈哈一笑:“吳大師謬贊了不是。”

  吳復生一口飲盡,放下酒杯擺手,還真不是。

  正如李安所說,輕巧的輪指本身需要放松手腕,僵硬的手腕根本沒有辦法進行高效的輪指,而且在放松狀態下練習輪指還同時練習了手腕的轉動。

  “一個練習同時練習三種技術。”吳復生豎起大拇指,“確實是個好思路。”

  李安樂:“有沒有可能還有第四種技術。”

  吳復生一愣,只見李安放下酒杯的右手在半空呈鷹爪狀,四五指微微收攏,其余三指做空輪,看著看著吳復生嘴不由咧開了。

  片刻。

  “還有觸點。”他嘆說。

  這時李安放下手,“所以我始終認為鋼琴演奏中的所有技術都是復合的,如果孤立地去練習某一個技術,效果會大打折扣。”

  吳復生跟著點點頭:“誤入歧途。”

  對于誤入歧途這四個字用在這里,李安想想過后還是搖了搖頭,“畢竟不是所有鋼琴學習者都具備很高的天賦,對于一些手腦不協調的學生,可能用一些孤立的局部技術練習才是更好地提升方式。”

  吳復生聞言敬酒:“因材施教,感謝李老師提點。”

  李安汗:“你慢點,喝這么快一會又趴那了,我一杯你一口就行了。”

  吳復生:“咋的,瞧不起人啊,我就是不能喝快酒。”

  李安:“你自己悠著點就行。”

  因材施教是每個老師都明白的道理,可具體到教學當中,又是另一碼事了。

  吳復生一直都想問問李安怎么看待琴童練習小奏鳴曲的問題。

  “第一天初賽,我數了一下,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孩子都選擇了小奏鳴曲,李老師怎么說,有沒有哪些是你覺得必須要彈的。”

  對于這個問題李安也進行過反思。

  “我覺得到了今天,已經沒有哪一首小奏鳴曲是必須要彈的了。”

  “你小時候我不知道,但是在我的學琴環境中,我不瞞你說,我小時候沒有樂章概念,老師也沒有講過,是到了中學階段才知道奏鳴曲是個曲式題材。”

  吳復生:“當時來講,你們那里的鋼琴音樂教育相對要落后一些。”

  李安:“你說得也太客氣了,何止落后,你都不知道我小湯怎么練完的,說了你都不信,老師布置完,強調一遍手型,下周聽一遍,沒節奏問題沒錯音,就過了。”

  吳復生:“除了節奏和錯音之外就沒了?”

  李安:“對,就沒了,所以我小時候是沒有接觸過一些感念的,不像現在的孩子,就我的學生,我在他們這個階段就告訴他們什么是奏鳴曲,讓他們知道這個叫主題,這個是副題,他們有怎樣的關系,到哪里發展,到哪里結束,讓他們知道自己彈的東西是怎么劃分段落的。”

  “對于吊兒郎當的孩子,他們至少會有一點印象。”

  “對于好學肯練的孩子,他們通過一首小奏鳴曲的學習就能把奏鳴曲這個曲式植入腦海,明白了解到一首奏鳴曲的整體輪廓是什么樣的,在我看來這點在他們未來的學習當中非常重要,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對于天賦極佳的孩子,他們可以通過了解布局更深入地感受到老師所講述的斷連和句子處理,嗷,這個地方是主題結束,所以要通過減弱做出一個小小的終止感,像車琳這種孩子,你都不用和她講,她自然而然地就會有這樣的意識,但是前提是她得知道布局,她得有參照。”

  “這個參照就需要老師在授課過程中一點點揉碎給他們。”

  “說這么多其實我就是想表達現在鋼琴老師的平均水平普遍比十五年前高出一大截,因為老師水平高了,那么在給孩子上課的過程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提到一些概念,一些名詞,這些內容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學生吸收消化,變成養分,為學生未來的鋼琴學習鋪墊好基礎。”

  “所以在今天,我認為小奏鳴曲已經沒有哪一條是必須練習的,找那么幾首有代表性的讓孩子了解一下奏鳴曲就可以了。”

  “或者說小奏鳴曲作為初級教學階段的內容,它所承載的功能已經不是單純地說是讓孩子練習一首兩個樂章的作品,而是一種概念,一種符號,相比彈好一首小奏鳴曲,我更看重讓孩子了解什么是奏鳴曲。”

  “另外對于老師而言,小奏鳴曲也是一次對學生的分類。”

  吳復生:“有道理。”

  李安:“就說通常能彈到小奏鳴曲的孩子,基本已經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了,手里或多或少都掌握了一定演奏技術,演奏小奏鳴曲需要把各種技術融合在一塊,如何銜接聯系,如何在速度中做到均勻跑動,如何處理強弱,這里就能對孩子的完成度進行一次初步劃分了。”

  吳復生:“能在理解的前提下奏出一首完整的小奏鳴曲,這類孩子的上限就高,就比如你那個叫劉豐瑞的孩子,藍天杯那兩天聽了那么多小奏鳴曲,我就覺得他彈得好。”

  李安舉杯:“這杯我自己喝,代小劉感謝吳老師。”

  吳復生笑:“昨天晚上他沒來呢?”

  “馬上升初中了,最近忙著搞學習,”李安放下酒杯,“小劉還可以,那天的發揮基本和在下面差不多,要說彈得多好吧,其實每個老師都有自己教學的側重點,我相對比較重視他演奏這首作品的樂句處理,他也都做到了,再說藍天的比賽也就那么回事,等蓉城杯吧。”

  吳復生:“緊張不?”

  李安哈哈笑道:“還真有點。”

  吳復生:“緊張車琳。”

  李安坦然承認:“是啊,這孩子平時特別穩。”

  吳復生:“就是太穩了,所以你擔心。”

  李安:“說的就是這個,這是她第一次參加這種專業大比賽。”

  吳復生:“你給她估個成績。”

  李安:“這個還真不好說,她這個年齡組別里,我知道有兩個孩子挺厲害,一個已經拿到明年小金鐘的門票,一個是去年剛拿了新海杯蓉城賽區少年專業組的第一名,都是蓉院鋼琴老師的學生,其余的我暫時還不了解。”

  頓了頓,“不過雖然這么說,但是我想車琳拿個前六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吳復生:“嘖嘖,這么沒自信?”

  李安樂:“來來來,吳老師給我們小車預測預測。”

  吳復生:“跑不了前三。”

  李安:“你是真敢啊,蓉城杯是我們這最大的比賽了。”

  吳復生:“我知道,所以我說至少前二。”

  李安請教:“怎么說。”

  吳復生:“論打比賽的經驗,你不如我,服不服。”

  李安:“服,這個沒的說。”

  吳復生得意大笑:“根據我的比賽經驗,熱門選手一般都拿不到最好的成績,越正規的比賽越是這樣。”

  李安:“你別說好像這幾屆國際鋼琴大賽都是這樣。”

  吳復生:“其實這是有原因的,就說近的,那個明年去參加小金鐘的孩子,你對他期待高嗎?”

  李安:“當然高啊,整個蓉城就三個名額。”

  吳復生:“對吧,比賽還沒開始,你連孩子決賽要彈什么曲子可能都不知道,你就已經給他定在平均線上面了,你覺得他決賽現場得比車琳強多少你才能認為他高。”

  李安:“明白你的意思了。”

  吳復生:“是不是?”

  李安:“是。”

  吳復生嘆:“這幾年國內比賽我參加了一遍,真的,我和梁春雨吃了太多這種虧了,一說就是我倆爭第一,真的,其實大家都差不多了,但是評委對我倆的要求就是苛刻。”

  “不光評委苛刻,亞青賽我受傷了,你看看圈里那些樂評,一個個恨不得把我踩到泥里。”

  “很多時候名氣在比賽中就是把雙刃劍,反而那些沒有名氣更容易被包容,只要具備實力,就能輕易嶄露頭角。”

  “就像這次的小車琳,大家都不太了解,而且還有你和魏老師保駕護航,所以我覺得這孩子只要正常發揮,進個前三沒問題。”

  李安舉杯:“那你借你吉言,另外那些博眼球的無良媒體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吳復生也舉起杯:“我在乎啥啊,那不和他們一樣傻了嗎。”

  干杯。

  李安:“老吳,得問你個事,就評委這一塊國內的比賽是不是真的都像傳聞那么黑,這事我心里其實沒太有數。”

  吳復生:“怎么說呢,首先你得有師承關系,其次你的水平得過線,不然黑到你無法想象,到了國外也是這樣,老外有時候還給你扯人道,04年馬恒在意大利不就是因為和他爭第一名的那個法國人身上有高利貸,要拿獎金還錢,所以組委會找他協調,最后第一就給那個法國人了。”

  李安:“...”

  吳復生:“有些事沒法說,有時候比賽這件事到最后拼的就是誰運氣好,再說拿了獎也不過就是多了張門票,獲取門票的辦法有的是,這幾年資本包裝出來的國際大師一茬接著一茬,哎說遠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也知道你擔心什么,所以我說有你和魏老保駕護航,至少在蓉城杯上車琳沒有什么這方面的憂患,另外我覺得你打分的時候不用手軟,你手軟了,旁邊的人手硬了,一來一回分差就出來了,別小看那0.1分。”

  “梁春雨最后和我才差了多少?”

  李安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是。”

  吳復生:“看得出你對車琳抱有很高的期望,那么不妨站在孩子的角度考慮一下,我們有時候可能不需要孩子在這某個階段一定要拿到什么成績。”

  “但是孩子需不需要呢?”

  “你小時候希不希望自己考全班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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