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伯，您第一遍開頭是不是犯了個錯誤？
方伯伯，您第一遍開頭是不是犯了個錯誤？
王小虎的認真語氣像是感動了整個音樂廳現場，連空氣都跟著沉默了。
“王小虎。”
李安話還沒說，方永波便抬手示意李安停下，接著開向王小虎：“你說我第一遍開頭犯了個錯誤？”
現場氣氛隨著方永波的微笑莫名間緊張了起來。
李安當然清楚方永波不會和一個孩子一般見識，他只是擔心王小虎這樣會在方永波心里扣分，這才是關鍵。
哪里料到方永波好像還認真了，他忙接過話為王小虎解釋道：“波哥，他自己在那瞎認真，您別搭理他。”
說著李安又向王小虎，嚴厲批評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嗎，張口就是別人的問題，中午哪兒也別去了，回去給我好好反省。”
“干什么啊。”方永波轉過頭撇了撇嘴，接著一樂，“李老師啊，無論是排練還是演出，我們都是在做呈現，我們呈現給誰看？自然是臺下嘛，臺下都是觀眾，觀眾有沒有權力提出質疑，你回答我。”
方永波的一番調侃讓李安哭笑不得，合著是他格局小了唄，行行行，您老人家開心就行。
李安：“.您說得是。”
方永波：“是什么？”
“任何觀眾都有權利對舞臺質疑。”李安說著語速漸漸慢了下來，同時心里又過了一遍這句話。
接著方永波意味深長道：“任何觀眾，記住了。”
受教了，李安頷首：“是。”
兩個孩子也沒有想到畫風忽然一轉變成了方伯伯“教訓”老師，小車還以為王小虎要被老師批評了呢！
“王小虎。”這時方永波的目光又回到兩個孩子身上，微笑道：“說下去。”
王小虎剛準備開口，李安忍不住又插話：“先動腦子再動嘴。”
就這么的，王小虎到嘴邊的話被嚇了回去不說，目光也變得也有些閃躲。
“我說你，”方永波這次眉頭真皺起來了，“要不你去找他們抽煙去吧？”
“好好好。”李安訕笑著邊上坐著去了，趁著方永波背過身的機會，他手指王小虎然后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這一幕把小琳子逗樂。
方永波也懶得再理會身后李安的小動作，直接讓兩個孩子坐下說話：“王小虎你說吧，現在沒人干擾你了。”
三格座位開外的某安老師也豎起了耳朵，他倒要看看王小虎能說出點什么。
“方伯伯。”雖然能感受到來自方伯伯的“疼愛”，但王小虎在老師的提醒下還是又動了動腦子，“我剛才沒有表達清楚，我沒想針對您，是我聽完第二遍開頭再對比第一遍的時候，我覺得第一遍開頭有些問題，因為您是指揮啊，您是舞臺的最高領導者，所以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要是說錯了您別生氣啊。”
方永波笑：“你看看臺下還有別人嗎？我剛才可不是說說而已，今天你們就是觀眾，不但你要說，一會小琳子也得說，大膽地說。”
小車：“嗯吶方伯伯！”
方永波咧嘴：“你看車琳，小虎啊，這方面你要多和車琳學習，年輕人就得有點朝氣，這一點可別學你們老師。”
李安：.這么說的話，其實也對。
“那我先說啦。”王小虎嘿嘿一笑，接著正色道：“方伯伯，您第一遍指揮的速度，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您對速度的把控出現了一點問題。”
方永波：“哦？哪里出了問題。”
王小虎：“其實第一遍的時候我并沒有覺得哪里有問題，但是對比您在第二遍處理鋼琴聲部和弦樂木管對話時的速度，再聽老師兩遍華彩進入時的速度，我意識到第一遍為什么老師停了下來。”
方永波：“還有佐證。”
王小虎：“是的，剛才我和車琳在下面太討論了，她說老師第一遍華彩的速度比在家演奏時的速度要慢，這太不合理了。”
一頓，“所以我分析老師停下來的原因是他沒有辦法按照這樣的速度彈下去了，因為老師給我們講過第一段華彩在這里的作用是承上啟下，承的是引子的上，啟的是主題的下，既然沒有把上承住，那啟下也就沒有意義，用老師的話說，這遍已經沒有意義，所以他停下了。”
李安：.算你小子有點分析能力。
方永波：“分析得不錯，所以你的意思是由于我沒有把控好一開始的速度，導致鋼琴彈不下去了。”
王小虎：“是，我相信老師第一遍一定是根據您的速度提示進的，他告訴我們要把這部作品當成一首有鋼琴聲部的交響樂，而不是一首所有樂器都圍著鋼琴轉的鋼琴協奏曲，在剛才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按照自己的速度進，如果他按照自己的速度進就不可能會彈不下去，絕對不會。”
李安：這小子。
方永波點點頭：“明白了，但是王小虎，作為一名指揮，你要知道舞臺上什么都可能會發生，舞臺是運動的，并非指揮站在那里就能保證一切都安然無恙，很多時候面對突發狀況，指揮也無能為力，你能說所有舞臺事故都是指揮的原因嗎？”
王小虎：“當然不能。”
方永波：“所以你是依據什么來判斷第一遍是我的原因而導致的，僅僅因為你的老師有著極高的演奏素養，然后被迫停下這一點？這可沒有說服力。”
王小虎：“在第二遍引子和華彩的接口您用了一個這樣的動作。”
說著王小虎起身，右手劃出第二拍的時候有一個大幅度的移動，然后又猛地從左至右畫了一個大圈，接著斜向四十五度微微一點。
“您這里是這樣做的，我看得非常清楚，也記得非常清楚，您第一遍并不是這樣。
方永波目光微微一擰，“那你說說第二遍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王小虎：“秦老師給我上第一節課的時候就告訴我，點出來的拍子和劃線出來的拍子代表著音樂情緒的方向，當點和線一同出現時，就說明這里不僅有情緒的變化，還有速度的變化。”
“所以您在第二遍的這里提速了，第一遍您并沒有，所以導致老師沒能在一個合理的速度進華彩，而第二遍就連我都覺得老師彈得很舒服。”
此時方永波心里產生出幾分異樣感，他確實沒有想到王小虎能觀察得如此仔細，更沒有想到王小虎能把理論與現場結合到一起來進行分析，就這一點已經非常難能可貴了。
這孩子確實有幾分值得培養的天賦。
“分析到位，”方永波毫不避諱地給予肯定，“這里我的確提了一點速度。”
聽到方伯伯主動承認，王小虎并沒有松一口氣，“方伯伯，我還沒有說完。”
李安：說啊！
小車：誒？方永波的笑容變得玩味起來，“繼續。”
王小虎腦子里再次過了一遍他的猜測，片刻，“方伯伯我一開始問您第一遍是不是犯錯了，我還是想表達的是，嗯，怎么說，我有點不會說了。”
“不著急，”方永波看了眼時間，“時間還有，說不完我們中午吃飯的時候你繼續。”
王小虎瞇起眼睛，腦海中再次回憶起剛才他所聽到的東西。
片刻，“方伯伯，我想說的還是您作為指揮犯的錯誤，就像一開始我說的那樣，您是舞臺上的最高領導者，你犯的是您不該犯的錯誤。”
李安：怎么又開始了！
小車：王同學你要說什么啊。
方永波好像明白了點什么，“你是不是想說我犯了一個低級錯誤。”
王小虎：“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低——額，就是肯定不該是您犯的錯誤，所以我才覺得很奇怪，您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
方永波沉吟片刻后，迎著王小虎的不解目光點了點頭，“那我告訴你，我確實犯了一個低級錯誤，無論你能不能把這個錯誤指出來，看見指揮臺上那根指揮棒了，一會我都把它送給你。”
李安：這是無心插柳了么.
小車：加油啊！！！
王小虎難以置信地看向指揮臺，又艱難地看向老師的方向，隱約間他好像看見老師偷偷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我說話算數，”方永波起身，“距離下半場排練開始還有兩分三十七秒，來吧。”
好酷！小虎哥覺得這就是一名指揮，無論何時都能精準地將時間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只不過他此刻必須得先冷靜下來，方伯伯的指揮棒，天吶！
“方伯伯。”
王小虎咽了咽嗓子，“第一遍音樂開始的時候，這個時候速度是控制在您的手里，音樂也是在您的手里。”
“但是當圓號叔叔吹完之后，這個時候您的動作幾乎停止了，給我的速度是把音樂的速度交給了音樂。”
王小虎說得謹慎，方永波心里卻已漸漸泛起波瀾。
“老師接過圓號演奏完對話，您又重新開始指揮，這個時候我發現您的速度似乎已經和開始不一樣了，比開始的起手式要慢了，給我的感覺就是您跟著音樂走了。”
“這個時候木管的叔叔阿姨和弦樂的叔叔阿姨再跟著您的手勢走，整體速度都比一開始圓號叔叔吹的要慢，可如果這個速度是一開始您就定下的，您應該一開始給圓號叔叔的速度就是慢一些的。”
聽到這里，三格外的某按老師忽然感到背后有點發涼 “所以我后面分析是您在第一遍的時候由于放權速度給樂隊，從而導致樂隊沒有按照您的速度來，您后來再接手速度的時候，樂隊又和您后來的速度走，導致整段音樂的前后速度出現了不整齊。”
王小虎越說思路要清晰，語速也越來越快：
“簡單來說就是一開始您指揮，樂隊是跟著您走，音樂起來之后您下意識地去跟隨了音樂，跟著樂隊的速度走了，當后面樂隊又回來跟著您走，這時您已經比開始慢了，所以最終整個音樂都越來越慢，每一位叔叔阿姨都在這一回合中不知不覺地被降了速度。”
“如果不是您的原因，他們應該不會這樣，因為是您站在指揮臺上。”
一頓王小虎撓撓頭，“方伯伯我說完了，我就聽到這么多，也只想到了這么多。”
就在這時，舞臺上一陣騷動傳來，演奏員們陸陸續續回到舞臺，下半場排練即將開始。
如果剛才方永波只是心里泛起波瀾，那么此刻他的內心正在上演一幕狂風驟雨。
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通過觀看排練能歸納出這樣一份心得體會，太驚人了。
什么是指揮的能力？
眾所周知指揮是沒有辦法通過指揮棒直接制造出任何音樂所需要的物理聲音，也就是說，指揮和音樂本身存在著相悖之處。
所以指揮如何制造音樂，這個畫面太過抽象。
抽象到許多不明真相的人都認為指揮只是一個擺設，更有人言不就是揮胳膊嘛，我上我也行。
但事實上指揮真的僅僅只是一個站在所有樂手面前揮動手臂的運動員嗎？
如王小虎所分析，同樣的方伯伯，同樣的一首作品，同樣的樂團，只是因為兩次指揮時的手勢略有不同，便得出了兩段完全不同的音樂。
這就是指揮存在于一部音樂的意義。
優秀的指揮可以喚醒一部作品的全部生命力，甚至可以激活一部著作的二次生命。
而這一切的背后，就是指揮的功課。
指揮的功課全部都在閱讀總譜和樂隊排練中。
在這兩項工作過程中，就能看出一個人有沒有成為一名指揮的潛質。
方永波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塊金子，一塊足金。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夠沉下心閱讀如此冗長繁瑣的總譜，這已經足夠驚人了。
可這名孩子竟然還能通過觀看排練分析出指揮—速度—演奏員三者之間在音樂進行時的速度變化關系。
如果這些還不是純粹的天賦，那什么才是一名指揮所應該擁有的天賦呢。
方永波長嘆一口，再看向王小虎，他的目光多了幾分期許。
“說得好，話題暫時到這，你先和我來吧。”
啊，是，是可以領指揮棒了嗎.小虎哥此刻依舊有種在做夢的感覺，跟著方永波的屁股后面朝著舞臺走去。
在演奏員叔叔阿姨們的好奇目光中，王小虎走上舞臺時有些羞澀，他甚至覺得臺上的每一件樂器在叔叔阿姨的手里都變成了兇猛的野獸。
“拿著。”
下一秒，所有樂手瞪大了眼睛。
方頭竟然把自己的指揮棒送給了眼前這個小鬼！
而令全場徹底震驚的是方永波的下一句話。
“王小虎，下半場你就站我旁邊。”
這，這什么情況，臺上臺下一片嘩然。
誰是王小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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