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的師生指數下降到21
又過了五分鐘,眼前再沒有動靜,李安笑著掏出手機。
還行,還剩了21點。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繼王小虎之后,李安再次感受了一次斷崖式的跌停現場。
還行還行,至少還剩了21點。
‘老師,湯老師來了’
‘知道了,你們先聊著,高深在我這,沒事’
回完季洋的信息,李安又在群里了老湯和穆欣:給他們講講舞臺狀態。
接著他將手機裝起望向高深。
看著眼前抽噎不已的高深,李安又摸出一根煙。
哭不是解壓的唯一方式,但有益于在短時間內將情緒排出體外。
通過與高深的聊天內容,李安認為無論從哪個角度,高深都有必要發泄一下情緒。
鑒于明天一早就要上考場,所以他把高深弄哭了。
也是他的失職吧,如果他對高深的關心再多一點,能早點發現,或許就不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了。
因為他聽得出也看得出,高深這孩子是個情深義重的孩子。
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證明自己的老師也有能力把一個學生送進音樂學院,讓一個平日里行事穩重的大男孩說出的話,這里得濃縮了多少情緒。
濃縮了多少情緒,就能產生多少壓力。
而就是這些壓力,讓高深一直以來都表現得不夠穩定。
高深太想證明自己了,或者是為他的老師證明什么了。
李安非常能理解這一點,作為老魏的學生,作為孩子們的老師,他或多或少都經歷過。
他在自己身上看到過,也在孩子們的身上也看到過。
其實這是一種很能激發潛能的正面情緒。
可即便正面情緒也要有個度,過了那個度,就會被情緒反噬,變成情緒的傀儡被情緒操控,就如此刻的高深。
高深彈得是不錯的,只要正常發揮,考個音樂學院的鋼琴系可能需要點大運氣,但音樂學院之下,基本沒有問題。
說真的,李安得知高深之前只跟過那樣一位“業余”的老師,他是有些震驚的。
他震驚于那位顧老師的教學水平。
高深是有天賦,但遠達不到可以脫離老師自主學習的程度。
也就是說如果高深沒有說謊,他確實只和顧老師學過,那么高深在選拔考試上所展現出的處理細節和音樂思考以及演奏技法都是來自那位顧老師的傳授。
這就可以充分說明很多問題了。
自身演奏水平不高卻很懂教學的老師雖然不多,但也絕非沒有。
顧老師算一號。
作為同行,雖未謀面,但李安心里已經大寫一個佩服。
就在這時,高深的師生指數上升至32
哦豁,這是緩過勁了。
將煙頭踩死,李安轉身看向陰沉的天空。
片刻。
“前天排練的時候,我狀態不好,我知道自己狀態不好。”
高深聞聲微微抬了下頭。
“其實我們每一個彈鋼琴的人都清楚自己的狀態,狀態騙不了人,當我們感到巨大壓力的時候,我們彈不好琴。”
“原因是壓力會使我們分心,從而無法做到絕對地專注。”
“無法專注,談何彈好。”
“都說壓力能產生動力,這話不假,壓力會讓我們為一個目標不停地激發自己的潛能。”
“但是在演奏進行時,壓力只會成為我們的負擔。”
“我想你應該對此深有體會。”
高深輕輕點了點頭。
“我的壓力是這臺演出對我太重要了,如果我沒有在正式演出的時候把他彈好,我可能面臨再也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演出活動。”
高深咽咽喉嚨,似是有些不相信這樣的說法,他想象不出李老師如何能彈不好。
“在舞臺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你可以去看看那些名家的翻車現場,很多失誤甚至讓人費解。”
“如果不存在舞臺意外這種東西,那這些你能搜到的視頻資料又是什么呢。”
高深忽然感到一些平衡。
“舞臺意外是誰也不可避免的。”
“我們能做的只有盡量不讓它發生,如果你已經把一首曲目彈到得心應手,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盡可能地調整自己在演奏它時的狀態。”
“是不是覺得只是大道理。”
李安說著轉過身,高深沒來得及低頭,師生二人再次對上了視線。
片刻,高深抹了一把眼角,然后搖了搖頭。
“那你得明確臺上與臺下是不同的,臺下彈得好不意味臺上能發揮得一樣好,當然了,臺下彈得不好臺上一定好不到哪去。”
“這就是舞臺門檻,你想在舞臺上有所發揮,臺下階段你就必須做到足夠好。”
“把舞臺換成考場,一樣的道理,你在考場里所能發揮出的上限不會超過你在琴房里彈過最好的那一遍。”
“而下限卻絕對不止于進考場前你在琴房里彈得最爛的那一遍。”
一頓,“有可能還要更爛。”
明明李老師只是輕聲地闡述了一個事實,高深卻有種不知所措的感覺。
李安:“坦白講,就以你今天的狀態,明天你肯定拿不出你最好的一面。”
高深點頭。
“如果我再坦白一點,”李安頓了頓,有些不忍道,“就算你能拿出你在琴房里最好的狀態,恐怕你也需要相當的運氣才能考進你目標中的那些學校。”
見高深張了張嘴卻沒出聲,李安笑:“哭都敢哭,還有什么不敢說的呢。”
高深一愣,頓時間還有點不好意思了:“李老師,其實我已經想好了,今年考不上音樂學院我就再復讀一年。”
這次換李安一愣:“復讀?你爸爸媽媽和顧老師知道你的想法嗎?”
高深搖頭:“都不知道,李老師請您先幫我保密,無論如何我也要考上音樂學院。”
李安:“非音樂學院不上。”
高深:“是的。”
李安:“那我就奇怪了,按說你既然都做了這樣的決定,你怎么還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呢,大不了明年再來唄。”
高深嘆:“我擔心我爸不同意,我知道他已經很辛苦了。”
原來這里也別著一道彎啊。
李安苦笑,是說這孩子懂事呢,還是不懂事呢?”
片刻,“你八月份連續請假回家到底是因為什么事?”
高深:“顧老師生病住院了。”
李安:“說說你和你的顧老師吧,我聽聽,眼下你就這個狀態,我也不指望你明天能有什么發揮了,如果你執意要考音樂學院,那咱們直接研究明年吧,說說吧,或許我可以給你一些不錯的建議。”
高深:“謝謝您。”
李安樂:“謝什么啊,我剛才不是還把你弄哭了。”
高深:“我知道您沒有別的意思,您那么說只是為了讓我清醒。”
李安:“你看吧,是不是,自己的狀態是不是自己最清楚?你知道你正處于一種危險的狀態中。”
高深:“嗯。”
李安:“說說你的學琴故事吧”
高深:“李老師,我能從頭講嗎?”
李安一個請的手勢。
十分鐘后,李安又摸出一根煙。
當他聽到高深說從初一開始就住進了顧老師的家里,一直到高中住校才從顧老師家搬出來,到這,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可與小車不同的是,高深又是另一種情況。
“當時顧老師很受排擠,少年宮的人和琴行的人都說他不會彈琴。”
李安太能理解了,一節課只收五十,這已經嚴重地威脅到了“市場秩序”。
“他們不但散播謠言,還聯合起來惡意打壓顧老師,只要是他們組織的比賽,我們不可能拿到名次。”
“顧老師還總和我說不要在意這些事情。”
“結果卻是后面找他學琴的人越來越少。”
對此李安也不意外,這才是現實。
在今天的鋼琴教育市場環境下,顧國良的存在本就是異類。
而對于絕大多數家長而言,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去對市場做出判斷。
本身就是一個沒有專業學歷認證、沒有演出經驗且沒有營業執照的家庭小作坊鋼琴老師,還沒有良好的社會風評,那家長沒有什么可說的。
硬要相較而言,隨便選擇一家琴行就是最正確的決定。
李安:“所以你想考個音樂學院,你想讓所有人看到,你的顧老師是一位有實力的鋼琴老師。”
高深:“是的李老師,顧老師不只對我,對我們一家都有恩情,我想報答他。”
李安點點頭,他都有點想幫幫這位顧老師了。
高深的故事其實也不復雜。
與鋼琴結緣是因為樓下搬來的租戶。
這位租戶就是顧國良。
高深小時候家里條件還不錯,父親經營點山貨生意,母親全職在家,那是高深最無憂無慮的幾年,每天有點時間就往樓下跑。
顧老師買房搬走之后,他一周得騎車去找顧老師三四次。
結果他六年級的時候,家里的生意出現了大問題。
高深描述自己他第一次被臥室門外要賬的人嚇得不敢出聲,李安聽著都感到心里壓抑。
就在顧國良得知此事之后,向這個家庭伸出了援助之手。
顧國良本身自己剛買房子不久,實在沒有辦法在經濟上援助曾經樓上的夫婦二人,他能做的也只有暫時把小高深接走。
當時高深的父親并不想麻煩顧國良,當時還有一種選擇是把高深先放到高深姥爺家里,可顧國良執意要帶走高深。
這一走就是三年。
這三年高深的演奏水平飛速地進步著,同時家里也逐漸恢復了元氣。
這所有的一切在高深眼里都是因為顧老師在他們家最困難的時候伸以援手。
可好人沒有好報。
明明是一位認真負責的老師,一位不愿收取高額課時費的老師,一位擁有正義的老師,最后卻被污名化,僅僅因為這名老師沒有一張專業學歷,就說這位老師不會彈琴,不會教學,還說這位老師就是因為不會彈不會教才不敢多收課時費。
高深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的時候整個人氣炸了。
那一刻他就狠狠下了決心,你們不是要那一張學歷嗎?
我就考給你們看,你們說顧老師不行,那如果我考上了,是不是就證明顧老師比你們行!
至今下面還沒有一位考上音樂學院鋼琴系的人,高深發誓自己要做第一個,為了他的顧老師,也為了他和他的家庭。
如李安當時所猜,當顧國良知道藍天藝考部要去下面招生,他就告訴高深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因為顧國良知道李安在藍天藝考部。
在顧國良眼里,李安才是真正的、優秀的、有雙重經驗的老師,高深如果運氣好,能跟李安老師學一段時間,那對于未來的鋼琴學習都有著莫大的好處,就更不用說眼前的進步了。
李安:“顧老師的原話?”
高深:“嗯,他說整個蓉城他最佩服兩位鋼琴老師。”
李安:“我先謝謝他了,另一位是誰呢”
高深:“是魏教授,顧老師說如果沒有魏教授,蓉城的鋼琴教育不會發展到今天這個水平。”
李安點點頭,他猜到了,雖然他遠沒有資格和魏老師相提并論。
“高深,聽著,顧老師也是一位優秀的鋼琴老師,我是發自內心這么講。”
高深:“謝謝您!”
李安:“你的運氣不錯,你遇到了他,對于你想證明的事情,我也收回部分之前的看法,你的理由在我這充分了,并且拋開考試這件事,我給你豎個大拇指,用穆欣老師的話說,有樣。”
高深撓撓頭,這給他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了。
“但是我建議你還是不妨再仔細想想這件事,想想如果沒有考上音樂學院是不是就一定要復讀。”
高深直接開頭打斷:“您不用勸我了,對不起。”
李安擺手:“不不,我沒有勸你什么,我說的是建議,純粹的個人建議,我的建議是你再好好思考一下。”
“你看昂,如果是我,我要是你,只用一張音樂學院的本科文憑來報答我的恩師,我沒有別的意思,可實話說,毫無分量。”
高深腦子里嗡的一聲。
李安:“你的老師難道僅僅只能帶出一個音樂學院的本科生嗎?我認為這絕不是他的能力上限。”
“沒錯吧,現在回到一開始,我說你的想法恰恰反映出你不認可你的老師,你當時和我急眼了。”
“我說錯了嗎,你想證明他能帶出一個音樂學院的本科生,然后呢?”
“你至少也得拿個碩士學歷回來報答他吧?他對你的恩情,在你身上灌注的辛勤,就只值一張本科學歷?”
“所以啊,我建議你再考慮考慮,是不是一定眼下就非要考上音樂學院才能讓你的學業繼續下去。”
“按部就班的故事從來都缺少勵志的元素,因為只有彎道超車才能體現出真正的技術。”
“高深,不怕吃苦的精神你有,那么敢于勇往直前的勇氣呢?”
“好好考慮一下吧。”
隨著李安話音落下,他眼前高深的師生指數彎道超車般地急速飛漲起來。
就在這時,八樓音樂廳方向響起了鋼琴聲,不知覺間,天空似是也放晴了。
沒幾秒的功夫。
“李老師,我考慮好了。”
李安點頭一笑,“那走吧,音樂廳,聽聽你考慮的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