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陳璇是一個新人，但此刻沒有一個人質疑方永波的做法。
更沒有認為陳璇是關系戶。
因為方永波給了劉浩明機會。
如果劉浩明剛才這一遍完美拿下，那就算是方永波有意抬陳璇一把，那也不好再開口。
可劉浩明沒有拿出讓人服眾的表現，甚至到后面還拖了鋼琴的后腿。
那就不能怪別人了。
而陳璇此刻沒有任何雜念，她不在乎別人怎么想。
她只知道現在自己擁有了一次吹solo的機會。
那她就要盡可能地做到完美。
隨著弦樂再次響起，當熟悉的鋼琴旋律傳來，陳璇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暖黃的燈光下，琴聲依舊悠揚。
方永波用指揮棒調配著樂團，追隨著李安的十指。
已經是第三次奏響第二樂章，李安指下越發自如。
他控制著指節，當音樂快來到十七段，他目光越過琴蓋，落在長笛聲部。
或許是獨奏家和協奏者之間的默契，也或許是未婚夫婦之間的小默契。
陳璇也在這一刻看向了鋼琴。
兩道目光隔空相會。
陳璇緩緩舉起長笛，指尖輕貼笛孔，身姿穩如磐石，待到一拍琴聲過后，她吹響了solo的起音。
只一個瞬間，琴聲和笛聲便交融在一起。
琴聲似溫柔的波濤，笛聲氣息均勻，不見波瀾。
一靜一動，構建出了一幅無比和諧的音樂畫面。
方永波實在忍不住贊嘆美妙，心想手底下的年輕樂手要都有這個水平該多好。
他知道陳璇的獨奏水平高，可獨奏和協奏又是兩回事。
有時候一名優質的協奏者比一名獨奏者更難得。
協奏者不但要有過人的技術，還要能夠跟上獨奏者的樂思，并加入其中。
說起來簡單，可做到卻并不容易。
對比劉浩明游走在琴聲之外的吹奏，陳璇幾乎已經把笛聲和鋼琴旋律融成一片。
這就是方永波此刻極度欣賞陳璇的地方。
可別扯什么夫妻之間有什么心靈感應，藝術可以抽象，但創作藝術的過程搞不得半點抽象。
就是水平問題。
方永波手中的指揮棒再次一點。
陳璇的笛聲忽地清洌起來，如化凍的溪水。
李安指下即刻呼應，右手單音細碎跳躍，像卵石碰擊水面。
左手低音和弦淡如鋪底流沙。
方永波嘴角再次揚起，這就是水平。
臺下三個孩子已聽呆。
實實在在的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他們真不是師娘吹。
可師娘和老師配合得就是天衣無縫，使人忍不住向往音樂的美好。
王小虎以一名指揮的視角來看，鋼琴往上走的時候，長笛便順勢托舉。
鋼琴往下沉的時候，長笛就墊一層柔軟的低音。
這種絲滑的配合難道還不夠讓人叫絕嗎？
唐小星以一名鋼琴演奏者的視角來看，老師這三遍雖然情緒濃度上略有不同，但始終都是用最直接的情感表達方式來演奏。
唐小星清楚演奏者在這種演奏狀態之下是難以控制自我情緒的。
也就是說情緒到深處時，演奏者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中，很難再去顧及其他。
這個時候鋼琴演奏者需要的是樂團火力全開配合自己。
而這個抒情片段除了鋪墊的弦樂，只有長笛一個聲部與鋼琴一起演奏。
演奏者最怕的就是長笛在情緒上跟不上自己。
就像剛才那位叔叔的吹奏，到了最后情緒上完全和鋼琴脫節了。
唐小星心想老師當時一定也很郁悶吧，畢竟自己這么投入地在演奏。
所以由此可見師娘的含金量還在升高吶。
小車則是在這一遍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純粹的聽眾。
她不僅聽，還在觀察。
她發現老師和師娘時不時地會相互看一眼，一瞬過后又會回到各自的譜子上。
每次老師和師娘對視的時候都沒有多余的表情，只眼神里同步的光。
她心想這應該就是兩個藝術家之間的相互認同和相互感知吧。
所以偶爾她會聽出這樣的感覺，不是長笛在給鋼琴協奏，而是鋼琴在給長笛伴奏。
有一段師娘連續吹出幾顆珍珠似的音符，老師直接用琴聲穩穩接住，然后將其串成一串。
當高潮來臨時，長笛高音猶如一道破云之光，而鋼琴隨即奏響八度，與其緊緊纏繞。
也就是在這個地方，上一遍那個叔叔被琴聲淹沒。
而這一遍。
小車頸后再次生出一片雞皮疙瘩。
好美啊我的老師和師娘，要被殺死了 坐在三個孩子前面不遠處的向南也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舞臺。
心里不知打起了什么如意算盤。
比如需不需要提前給陳璇老師轉正了。
作為一名曾經學習過長笛的少年，他真得叫陳璇一聲老師。
隨著長笛的solo部分臨近尾聲，弦樂組的音浪緩緩回落。
音樂從濃烈的情緒中漸漸消退。
笛聲漸漸輕得像霧散。
琴聲漸漸地像是摻了水。
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笛音似羽毛落地，琴音若水滴大海，同步歸于寂靜。
待到第二樂章徹底結束之后，陳璇才悄悄松了口氣。
雖然后面沒有她的solo了，可她的情緒始終還在跟著鋼琴走。
只一年沒有正兒八經的合奏過，她發現李安指下的情緒厚度早已壓得她喘不過氣。
真是不合不知道啊。
還好她剛才撐住了，不然可真是要丟人了。
第二樂章結束，方永波讓大家稍微休息一下。
該抽煙的去抽煙，該上廁所的去上廁所。
舞臺上一時亂了起來。
可大家心里已經有了數，這首曲子的長笛solo歸陳璇了。
李安起身揉了揉泛紅的指尖，剛好陳璇放下長笛望來。
兩人對視，彼此目光中都多了一絲笑意。
這時李安才注意到臺下的三個孩子，于是放棄與大伙組團出去抽煙的想法，下臺和三個孩子聊了一會。
等到樂手們陸陸續續回到舞臺，他讓三個孩子往前坐。
“來了就認真聽昂。”
“必須的啊。”
“嗯吶！”
“嘿嘿！老師加油！”
隨著李安回到舞臺，方永波示意大家準備第三樂章。
這時楊凌舉了下手，眾人望來。
“老方，這首曲子讓陳老師坐首席吧。”
方永波也沒多猶豫，笑著點了下頭：“今天先這么做吧，來第三樂章。”
“弦樂組加把勁！”
“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