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崔花勇,秦近揚便趕往白泰空住的莊園。
根據崔花勇介紹,白泰空所有財產都已經被封在國庫,目前幾乎是窮光蛋狀態,如果他愿意守孝三年,才可以拿回來一些。
當然,不會太多。
但也足夠一個人遛鳥抖狗,悠閑富足的生活到老。
而此時白泰空所居住的莊園,其實是白泰空入贅皇族之前,就已經提前購置的財產。
很沒道理,這個莊園也已經一起被封在國庫,但念在白泰空不惜殉葬也要替亡妻復仇,皇帝便賞賜回來,供他在京居住。
秦近揚也是感慨。
難怪向至強苦口婆心,三番五次勸自己千萬別當駙馬。
娶公主的風險是真的大。
平日里看上去錦衣玉食,也前呼后擁,可公主不能出意外啊。
一旦遭遇了坎坷,駙馬連特么的婚前財產都得被沒收。
太憋屈了也。
也對,似乎很多駙馬都是一窮二白的窮秀才。
但凡家里祖傳點資產,都沒有來皇家受氣的必要。
殉葬!
白泰空的這一極端選擇,就連皇帝都沒有想到。
秦近揚一路上皺眉思考。
白泰空殉葬的條件,是一年內沒有查到刺殺宣錦公主的兇手。
他把命搭上去,心里肯定是有些線索。
吉人天相。
希望白泰空能報仇雪恨吧。
殉葬這種事情,聽起來還有些凄涼悲壯的味道,但行為簡直殘忍。
崔花勇剛才說,這次查桉的欽差是刑部侍郎紀守巷。
而白泰空也被暫封了一個官職,刑部副侍郎,欽差協助使……也就是副欽差。
副手一般沒權柄。
好在白泰空可以和皇上說得上話,欽差肯定得多少給些面子。
說起來,這個欽差大臣好像對自己還有些誤會。
吳家倒霉,刑部尚書魯重卿被牽連,被革去了尚書一職,原本紀守巷和武雙啟是勢如水火的競爭對手,可他倆勝算都不如吳知謙。
不巧,紀守巷那時候在外公辦。
吳知謙鋃鐺入獄,本應該是他距離尚書最近的一次。
誰能想到,他剛一回來,死對頭武雙啟已經是頂頭上司。
之前就有人提醒過,讓自己小心紀守巷,這個人心腸狹隘,睚眥必報,不是個什么豁達偉善之人。
當初殺了羅猿虎,自己渾身是血被刑部抬走的時候,匆匆見了一面紀守巷。
這老小子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善良。
有些麻煩啊。
說起來,我明明那么無辜,都是你們刑部內部矛盾,搞得好像我是攪屎棍一樣。
話又說回來,來到京都之后,自己武學修為沒有精進多少,身旁反而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幺蛾子。
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玉旨學宮清凈清凈。
得趕緊勤奮修行啊。
實力不足,狗命就被別人捏在手里,這次京都之行,秦近揚深有體會。
聽向至強說,玉旨學宮的規鹿山上,也有玄功。
系統里十三萬潛能余額,應該足夠。
白泰空的莊園并不大,從里到外都是白綾黑綢,一眼看去比較壓抑。
家丁、下人、車夫,全加起來只有三個人。
都是太監。
很明顯,是皇帝派遣過來的人。
以前也有公主意外去世,可有些駙馬卻不愿一生都在京都生活,更受不了沒有妻妾的孤獨,便從京都逃走,從此人間蒸發。
這是皇族之恥,皇帝的面子怎么可能受損。
皇帝派人全國搜尋,很快,不少駙馬被找回來,以各種名義賜死。
駙馬們流落江湖,境遇也各不相同,有些當了攔路土匪,有些差點餓死在路上,有些田園牧歌,老婆孩子熱炕頭,日子美滋滋,有些巧取豪奪,已然是一方豪強。
這些都沒有太大的波瀾。
其實最大的問題,是有些駙馬不安分,直接逃亡到海外。
駙馬這個身份,在外國,特別是中州敵對的國家,極其的受歡迎。
他們會被重金招募,專為敵對國家著書。
著那種……是很不正經的書……
至于內容,就是專書寫中州皇帝后宮的秘事。
當然,大部分都是隨口編造,怎么毀三觀就怎么寫,怎么荒淫無道怎么寫。
在那些書里,中州皇庭天天開黃趴,酒池肉林,骨科和大亂斗更是日常中的日常,以前在合嵐山莊的時候,秦近揚有幸看到過一本。
禁書啊,很昂貴的。
不得不承認,那一夜秦近揚沒有睡。
敵國的目標,就是要國際環境中削弱中州皇族的威嚴。
而駙馬爺這個身份,就是活生生的人證。
中州皇族因此吃了不少暗虧,中州的使團出使國外,總繞不少要被問這些秘事是否是真的。
因為禮部不少出使官員都是當朝王爺兼職,好幾次王爺們看自己的名字就在書中,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情,有鼻子有眼,時間地點精準,簡直氣到頭頂冒煙。
最后,皇帝便下了一道旨意。
只要公主去世,駙馬爺身旁的所有親衛下人,全部要換成宮里的太監。
至此以后,駙馬們逃亡京都的情況,才不再發生。
慘啊!
駙馬這個職業,是真的慘。
敲門。
通傳。
白泰空親自出來,打開了大門。
兩個人四目相對,駐足良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上次見面,似乎是白泰空在京都外送別宣錦公主。
這一次距離近,秦近揚能更加近距離的觀察到白泰空。
很瘦。
真的已經皮包骨頭。
比起身體狀態,白泰空的精神狀態,才更加讓人擔憂。
在那雙眼睛里,秦近揚根本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生機。
他真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難怪敢殉葬。
“見過駙馬!”
秦近揚深吸一口氣,抱了抱拳,打破尷尬。
隨后,他放下雙臂,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氣氛又一次凝固下來。
“現在是庶民,別提什么駙馬了……進來!”
白泰空點點頭,示意秦近揚進來。
聽到有人來探望自己,白泰空內心有些感動。
但他沒想到會是秦近揚。
宣錦還活著的時候,幫過不少人,也有不少人稱兄道弟,號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可宣錦死后,這些人仿佛蒸發了一樣,見到自己都繞道走。
人之常情。
宣錦在,人情就在。
宣錦走了,自己又算哪根蔥。
人走茶涼,不過如此。
他和秦近揚關系不遠不近,后者本應該是避之不及的那群人。
真的很意外。
也真的很感動。
“我聽人說,你要去玉旨學宮,是不是公主的桉子有什么線索?”
回到客房,秦近揚便開門見山問道。
雖說和白泰空不算太熟,但駙馬爺事事幫襯自己,能不殉葬,還是好好活完這輩子最好。
白泰空沒有說話。
他盯著秦近揚的眼睛在看。
他在懷疑,懷疑秦近揚是不是別人派遣過來的奸細?
不是!
很快,白泰空就已經確認。
在秦近揚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關心,根本沒有一絲功利的情緒。
年紀輕輕,演不成這樣。
“秦近揚,你能聽我一句勸嗎?”
白泰空沒有回答,反而是反問道,鄭重其事。
“啊?什么?”
秦近揚愣了一下。
“別去玉旨學宮,起碼今年別去!”
“論年紀,你在今年這批人中,算最小的!你完全可以再等一年,甚至再等兩年,三年都不是問題。”
白泰空道。
“啊……駙……呃,白兄你是怕我跟不上學宮的進度?我沒問題。”
秦近揚已經二次洗鐘,第三次也就差臨門一腳,眼看四品。
放眼中州,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到最佳的四品修煉圣地。
更何況,太丹院的邱升丹,會優先供應玉旨學宮。
“我并沒有小瞧你的意思。”
“玉旨學宮每年開山門一次,中州上下,各大家族勛貴,各個州府的隱藏天才,都會蜂擁而來。”
“你們就是新員。”
“玉旨學宮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皇上為了磨練性格,新員地位極其低下。”
“新員在入院之前,就得闖一次規鹿山,闖關越高,你的地位才會越高。”
“門前闖關同樣也是一次考核,學宮每年開山門,都會在第一天就淘汰掉三分之一的人……這些人甚至都沒有資格稱之為新員。”
“規鹿山關卡里的具體內容,則每年都不同。”
白泰空說著話,突然看向了內堂。
秦近揚也順著他視線看去。
內堂隱約掛著一副畫像,秦近揚看不清畫的是誰,但用膝蓋向都清楚,肯定是宣錦公主。
只有在看向宣錦公主的時候,白泰空那雙童孔里才有了些許人的神色。
他走神了一下,繼續道:“本來,宣錦去學宮擔任院卿,可以提前透露出一些闖關內幕,她就負責主持試煉……可惜……”
白泰空搖了搖頭:“有宣錦在,你不僅能通過考核,甚至能取得一個好記錄,以后你在學宮的日子,會寬松很多。”
秦近揚抱了抱拳,以示感謝。
“白兄,我在京都也閑著沒事,肯定要去!”
雖然感謝,但秦近揚語氣堅定。
原來如此。
兩口子說要幫我,原來是要幫我作弊。
作弊這種事情,皇帝嚴禁。
但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就有利益。
很多權貴子嗣得到內幕,甚至這一年時間都在專項訓練規鹿山的闖關。
但秦近揚對自己也有信心。
一力降十會。
我也是天道酬勤的刻苦修行者。
關于規鹿山試煉,其實白泰空的言語還是溫和了許多。
三分之一被淘汰,是正常不過的事情。
最可怕的事情,規鹿山上會死人的。
雖然有學宮的強者四處坐鎮保護,但規鹿山太大,總有視線死角。
年年都有死人,甚至一年比一年多,有愈演愈烈之勢。
“果然,是個固執的人。”
白泰空微微搖了搖頭,似乎早知道秦近揚會是這樣的答桉。
他想告訴秦近揚,你不作弊,別人作。
但再一想,自己改變不了什么,說了又何用?憑空打擊別人自信心而已。
“你還是沒明白利害關系。”
“宣錦走了,皇上派遣了欽差親臨,取代宣錦的主考官,就是這次的欽差……紀守巷。”
“前些日子你大鬧刑部,魯重卿被剝奪官職,武雙啟順勢擔任刑部尚書,紀守巷也垂涎這個尚書之位。”
“事已至此,紀守巷得罪不起武雙啟,但刑部大亂是因何而起,紀守巷心知肚明。在他看來,你就是武雙啟的人……他甚至不需要親自出面,就可以讓你在規鹿山處處碰壁……”
“甚至……”
白泰空沒有繼續往下說。
很明顯。
他留白了一個死字。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過我命大,大不了就逃唄!”
秦近揚笑了笑。
必要的時候,自己還有肉身橫練這張底牌,能和六品對轟幾招,逃命問題不大。
“唉,知道勸不動你。”
“我雖然是個副手,但陛下也賞了一些權柄,必要的時候,我幫你制衡一下紀守巷……但別抱太大希望,我隨時就死了。”
白泰空苦笑一聲。
這時候,下人送來不少烈酒。
“每天都在喝悶酒,難得來個好友……一醉方休!”
白泰空扔給秦近揚一只壇子。
“干!”
秦近揚拍開泥封,仰頭灌酒。
酒過三巡。
白泰空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又哭。
酒水不要命的往嘴里灌,秦近揚看著都心慌。
幸虧是武者,如果是普通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聽下人說,宣錦公主去世之后,白泰空就沒有食用過一粒米,他就只是喝酒。
夜夜喝酒。
夜夜發瘋。
夜夜哭嚎。
白泰空給秦近揚講述了不少故事,獨屬于他和宣錦的風風雨雨。
還有他和宣錦對未來的描繪。
秦近揚像是在聽偶像劇,挺浪漫,時不時還讓人有些感動。
“秦近揚,殺宣錦的人……是元妃!”
白泰空抓住秦近揚的領口,把他抓到自己身旁,仿佛一個耍酒瘋的瘋子。
“什么……”
秦近揚愣了一下,可嘴已經被白泰空的手堵住。
“來,繼續給我喝!”
酒水灑出來,撒了白泰空滿臉。
他回憶起和宣錦深夜對飲的時光,一顆心都在絞痛,痛到無法呼吸。
最初,白泰空甚至想逐客,直接把秦近揚趕走。
殺害宣錦的兇手,肯定會對自己不利。
秦近揚這時候來見自己,有可能被牽連。
但秦近揚也是宣錦欣賞的后輩,宣錦在世時,喜歡熱鬧,更何況,自己應該也趕不走他。
很久沒熱鬧了。
盡量保護秦近揚吧。
他沒有多威脅秦近揚,不想對方心里壓力太重。
天漸亮時,秦近揚離開駙馬莊園。
白泰空已經不省人事。
回去的路上,他還在思考白泰空的話。
元妃。
殺宣錦公主的兇手,居然是元妃?
不對,應該說幕后兇手是元妃,元妃在皇宮,不可能飛過去殺人。
兩個人什么仇,什么怨?
又或者,元妃在玉旨學宮有什么布局,宣錦公主坐鎮學宮,礙了元妃的眼?
還有,白泰空孤零零一個人,他能對付得了元妃?
皇帝親自下令,多少大內密探出手,毫無頭緒,為什么白泰空知道是元妃?
兩口子有秘信往來?
秦近揚理解白泰空沒有找皇帝告狀的原因,其實皇帝也為難。
女兒被殺了。
女婿告狀,說兇手是自己的枕邊人。
關鍵這枕邊人的家里人有錢,還在給及及可危的公司注資。
即便是證據確鑿,你讓皇帝怎么判?
皇帝的心里哪有公正和正義,甚至親情都是雞毛,唯有權利和平衡,才是一切的核心。
更何況,宣錦公主終究是嫁出去的公主。
白泰空肯定是看穿了這一層,才選擇獨自去戰斗。
越來越復雜了。
聽老四說,這個紀守巷近期和元家曖昧不清,仿佛是在尋求什么靠山。
在以前,刑部這種衙門,皇帝決不允許元家和房家插手,當然,小官小職,也在所難免。
但侍郎以上的官,決不允許。
目前皇朝邊境狼煙四起,皇帝身體不太好,偏偏太子也經常臥病在床,所以警戒線也就松動了很多。
不光刑部。
朝廷六部所有大員,其實都不怎么老實。
幾個皇子更是上躥下跳,就差把我想當皇帝五個大字刻在臉上了。
愁啊!
人還未到,仇家先至。
紀守巷。
老帥哥,你最好收斂著點,別來欺負弱小。
還有白泰空。
幕后兇手是元妃,那表面上的兇手,大概率就是學宮院卿之一的元景慈。
殺元景慈?
搞笑呢!
元景慈可是元家的第三號人物,放眼中州都聲名赫赫,在元景慈眼里,白泰空同樣是個毛頭小子。
玉旨學宮院卿有好幾個,院長和副院長有兩個。
院長是當朝圣上。
副院長是太子爺。
其實,院卿相互制約,行使著院長的權利。
元家有人當院卿,房家自然也有人。
相傳,這玉旨學宮,就是當年房家和元家的先祖,在先先帝的授意下聯手創建。
那時候元家和房家還親密無間,兩家家主是過命的兄弟。
至于最后割裂,就得賴利益和權利了。
愛情、友情、兄弟情……各種情在利面前,如刀下的豆腐,根本不堪一擊。
翌日清晨。
國子監給北鷹府送來一枚腰牌。
腰牌材質特殊,是一種皇宮專用玉石,玉石正面篆刻玉旨新員四字。
背面則刻著秦近揚的名字,名字周圍還有表花,極其精美,堪稱藝術品了。
腰牌到,也代表著秦近揚該出發了。
吃過早飯,秦近揚懷里揣著幾枚金葉子,就直接朝皇城外走去。
途徑一條街道,聽到熟悉的聲音。
是向至強。
秦近揚走在暗處觀察了一下。
除了向至強,還有老三。
老三還是沒有原諒向至強,但后者鍥而不舍。
打打鬧鬧!
不錯!
這才是生活啊。
少主我要去受罪嘍。
京城,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