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華府卻是燭火通明。
在一間門窗緊閉的屋舍內,華阜和華聿席地而坐,父子兩并沒有說話,只是埋著頭喝著熱湯,但眼神飄忽,顯然心神都不在這里。
良久。
華阜才撫須道:
“聿兒,這話可不能假。”
“你真的確定那青年就是斯年?”
華聿認真的點頭道:
“阿翁,這種事情,我怎么可能說謊?”
“我今天是親自去的學室,也親自走近觀察的。”
“雖然他面容跟小時候有不小變化,但整體輪廓并沒有發生大變化,我自小過目不忘,十皇子的面貌我早就記在了腦海,絕對不可能認錯。”
“他就是斯年!”
“他當年并沒有死!”
“而且......”
“阿翁你或許不知。”
“我今天調查的時候,無意間打探出一件事。”
“這青年之前是一個無戶籍的亡人,就在這一月內,他的戶籍先是變成了私奴籍,被豁免了刑役的私奴,而后等到關中大索結束,更是一躍成了弟子籍。”
“不過戶籍上,他并不叫斯年。”
“而是叫秦落衡!”
“關于他的戶籍,戶曹和廷尉府上登記的信息,都十分簡陋,很多過往經歷都是空白,戶籍的變更原因,也是語焉不詳。”
“他的戶籍變動,只因一個人。”
“陛下。”
“據戶曹的官吏稱,秦落衡戶籍的變動,是廷尉府下達的命令,廷尉府給的理由很敷衍,稱秦落衡立功獲爵,但因為是亡人,故而功過相抵,因此只給戶籍,不給封賞。”
“具體立功原因不明。”
“但據戶曹那邊隱隱透出的消息。”
“秦落衡之所以能獲得如此優待,是因為當時陛下蘭池遇襲時,他就在場,而且出手救下了陛下。”
“所以陛下特許給他改了戶籍。”
華聿稍作停頓。
繼續道:
“青年身上的事遠不止于此。”
“我特意去戶曹打聽了一下秦落衡的住宅,結果有些出人意料,秦落衡的住處不在咸陽,也不在咸陽附近的鄉、里,而是在驪山。”
“驪山?”華阜一驚。
華聿點頭。
“就是在驪山。”
“據那名戶吏固說,他給秦落衡辦戶籍時,還專門去了上林苑一趟,就是為幫他申請進出驪山的辯券,這也意味著,以往秦落衡并沒有法定規定進出的辯券。”
“驪山為帝王禁苑。”
“非法闖入者要被腰斬于市。”
“秦落衡不僅非法闖入,還在里面定了居,更離奇的是,陛下知道這件事,就算他救駕有功,能夠獲得戶籍,但驪山是皇室重地,又豈是常人能定居的?”
“結果,陛下不僅沒有將其驅離出來,反倒還讓上林苑給他辦了辯券,讓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始皇一定認出了斯年!”
華阜皺眉,低聲道:“這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斯年更是八歲就薨了,還是陛下親自公布的,若是沒死,陛下又怎么會對外宣布這條噩耗?既然人死了,那又怎么能復生?”
“天下莫非真有鬼神?”
華聿道:
“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阿翁,你還記得十年前,陛下宣布斯年薨了后,立馬清洗了宮廷,誅殺了跟斯年出事有關的宦官、禁軍、侍女數千人。”
“而且還全城大索。”
華阜雙眸猛的睜大,凝聲道:“當年燕國服軟,獻上督亢地圖和樊於期首級,而當時入秦的只有兩人,一個是荊軻,一個是秦舞陽,但兩人當時都死在了宮中。”
“城中大索......”
華阜一愣。
他瞬間反應出不對。
而后猛的起身,雙眼滿是驚駭。
“不對!”
“刺殺陛下這兩人都死了,根本沒必要全城大索。”
“而且陛下說斯年是遇害在咸陽宮,就算要處理,也應該只會處理當時在附近的禁軍,以及跟斯年有關的宦官侍女,但那次是清洗的整個宮廷。”
“謁殺了整整數千人!”
“陛下即位以來,從來沒有這么大動干戈過,即便是當年誅殺嫪毐和長安君,也只限誅殺兩者親近的人,從未牽連到其他無關之人,那次清洗不對勁。”
“宮中一定還發生了其他事!”
“難道......”
華阜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華聿苦笑道:
“阿翁,當年我們都亂了,根本就沒多想。”
“當時我們也不認為陛下的舉動有問題,但現在細想,我們其實都被斯年的死給震住了,以至于失了分寸,也導致我們竟忽略了這么明顯的異常。”
“真的暈頭了!”
華阜一屁股坐到地上,低聲喃語道:“莫非當年真的另有隱情,斯年其實根本就沒死,他只是失蹤了!”
“這......這......”
屋中。
久久無話。
......
翌日。
天微亮,秦落衡就起床了。
吃完早飯后,把要用的東西帶好,他也是準備下山了。
不過這次下山多一人。
薄姝也要下山。
薄姝的身體并沒有恢復完全,但她擔心家中人擔憂,所以在身體有好轉后,就想及早回家去。
關中已經解封。
這兩天陸續有糧草送到咸陽,城中基本不會再出現大規模缺糧的情況,而薄姝的家境也不錯,回家還有專人照顧,的確比他這好。
他直接就同意了。
他也給薄姝準備了些東西。
一些干糧。
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咸陽經過幾次大規模遷人,城中人口已近達百萬。
固然城中不斷有糧食送進來,但短時糧食缺口依舊不小,若是薄姝家中缺糧,還可以用這些干糧救濟一下。
薄姝因而也沒拒絕。
只是在看到包裹中的一塊松墨時,她的臉色微微有點異樣。
秦落衡笑著道:
“昨天我摘抄書籍時,無意間發現你時不時盯著這墨看,剛好這種松墨我這有不少,就送給你一塊,就當做個紀念。”
聞言。
薄姝的臉一下紅了。
她昨晚哪里盯著這墨看了,她分明看的是秦落衡,只是這話是不可能直接說出來的,她欠了欠身子,頗為羞澀道:
“多謝公子相贈。”
“小女子定會好好珍藏。”
秦落衡微微額首。
他把屋門鎖好,拎著兩個行李,帶著薄姝下山去了。
半個時辰后。
兩人分別在長陽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