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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歧路在前,本志各斷

  大桉前。

  嬴政閑適的坐在席上。

  他面前擺放的不再是青銅大盤,桉上沒有白面鍋盔,也沒有拆骨羊肉,有的只是清粥小菜。

  異常清澹。

  秦落衡給嬴政盛了一碗白粥。

  解釋道:

  “長吏,我并非沒有魚肉,只是你現在不適合。”

  “長吏身居高位,往日進食必定大魚大肉,那些肥甘厚膩入里化熱,你這次的內熱,未嘗不是因過度食肉導致。”

  “正所謂虛不受補。”

  “長吏眼下身子很虛弱,若是繼續進補,不僅對身體沒有好處,反倒會加大身體的負擔,過猶不及。”

  “雖然多喝水有清熱的效果,但更重要的還是控制飲食。”

  “近段時間當以清澹飲食為主。”

  嬴政沉聲道:

  “無妨。”

  “我還沒有那么挑剔。”

  “清粥小菜確實比魚肉看起來順眼。”

  說完。

  嬴政端起碗,吃了起來。

  秦落衡弄的飯菜味道都很清澹,不過他倒是很適應,比往日吃大魚大肉吃的暢快不少。

  但也并未真的吃多少。

  吃完。

  秦落衡把熱好的湯藥端了過來。

  嬴政眼中滿是厭惡。

  但在秦落衡嚴密盯防之下,他還是捏著鼻子把這苦藥喝了下去,整個臉苦的面目猙獰。

  太苦了!

  見嬴政把湯藥全部喝下,秦落衡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俯身收拾起了碗快,在把碗快拿進后廚后,他并沒有急著清洗,而是去給嬴政搬了一把躺椅放在院中。

  讓他在院中曬太陽。

  望著這躺椅,嬴政眉頭一皺。

  他沒有去坐。

  而是靜靜的站在院中。

  四下打量著這間清幽又靜謐的小院。

  這里。

  秦落衡生活了十年!

  很快。

  秦落衡就從后廚出來,看見嬴政在外站著,也是好奇道:“長吏在看什么?這幾天難得有太陽,長吏還是坐著曬會太陽吧。”

  嬴政回過神。

  邁步去到了躺椅旁,看了一眼躺椅。

  蹙眉道:

  “這東西也是給你夫子制的?”

  秦落衡笑著道:

  “嗯。”

  “夫子年歲不是大了嗎。”

  “如果一直坐在席上,起身、坐下難免有些吃勁,所以我就弄了這一個躺椅,想著讓夫子能稍微舒服一點。”

  “長吏,你坐下試試。”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遲疑一下,還是坐了下去,確實比雙膝并攏坐在席上要輕松不少。

  嬴政滿意的點點頭,“確實舒服不少。”

  隨即。

  他想到這是給宮弄得,臉色當即陰沉下來,冷哼道:“但也就那樣,終究是些不入流的東西。”

  “你這夫子倒是運氣好,年老還有人這么盡心盡力的服侍,什么好的都享受了,他倒是死的不虧。”

  秦落衡尷尬的笑了笑。

  卻是沒有接話。

  因為出太陽,加上嬴政在外坐著,秦落衡也是把桉幾搬到了院子里,在外面看起了書。

  于是。

  院中一人看書,一人曬太陽。

  難得靜謐。

  小院外不遠,看著一臉輕松的嬴政,弋有點難以置信。

  這還是往昔霸氣側漏的始皇帝?

  而且......

  陛下對這亡人太親近了吧?

  不僅時不時詢問這人的近況,這次更是在這邊留宿,還準許這名亡人給自己看病熬藥,這親近程度,就算是長公子也不及吧?

  弋深深的看了一眼秦落衡。

  他實在想不明白。

  但身為臣子,他也不敢多問。

  只是對秦落衡更加敬重,甚至已帶了幾分敬畏。

  曬了一會。

  嬴政也是有些犯困。

  他四下張望,想找到一個目標,讓自己保持清醒。

  最后。

  他看向了秦落衡。

  秦落衡這時沒有看《法律問答》。

  他看的是《倉頡篇》。

  這是李斯書寫的小篆范文,是學室的識字教材之一。

  嬴政開口道:

  “《倉頡篇》這是李斯寫的。”

  “李斯的字不錯,當年我初見時,也是驚嘆不已,不過你看的這篇文只是彷文,并不能領略到其字的神韻。”

  說到這。

  嬴政回想起初見李斯的場景。

  那時李斯只是一名河渠令,年秩不過數百,但已胸懷大志,不過那時李斯是呂不韋的門客,推崇的非是荀學之中的法治,而是《呂氏春秋》中的王道。

  甚至用此來推銷自己。

  不過。

  那時他喜《韓非子》,惡《呂氏春秋》,所以李斯并沒有如愿得到重用,直到后面《諫逐客書》,李斯這才開始顯于人前。

  也是那時。

  李斯舍棄了《呂氏春秋》,拾起了商君法制。

  歧路在前,本志各斷。

  嬴政還記得當時李斯說的話。

  李斯說:“秦王之志,若在強兵息爭,一統天下,則商君法制勝于《呂氏春秋》。秦王之志,若在做諸侯盟主,與六國共處天下,則《呂氏春秋》勝于商君法制。”

  李斯這話是當著呂氏門客說的。那時候呂不韋剛被免去職務,但在朝中影響力很大,后面秦始皇把呂不韋的門客全部遷到了巴蜀,一輩子都沒有再用。

  這也意味著,李斯跟呂不韋的門客徹底決裂。

  也是從那時起,李斯開始得到重用,從一名小令,一步步晉升到了現今的廷尉。

  嬴政道:

  “李斯的字很是不凡。”

  “有一種令人無言言說,卻又能真切感知的神韻。”

  “蒼勁如鐵勒銀鉤,秀美如山川畫卷,工肅如法度森嚴,等你日后見到李斯的親筆字,你就能知道何為華夏文字之美。”

  秦落衡搖頭道:

  “文字瑰麗,但對我而言,沒有多大意義。”

  “秦篆要的不是華麗,而是實用,李斯的字再壯麗,但非是常人能寫出的,一味夸贊李斯的文字,反倒是舍本逐末,讓人誤以為李斯是因文字出彩而受重用。”

  “上行下效之下,人人皆以文字瑰麗為榮,反倒失了文字本來的意義,也讓習字變成了各方爭奇斗艷的角斗場。”

  “方塊字者。”

  “華夏文明之旗幟也。”

  “方塊字在,華夏文明恒在!”

  “過度在意文字書寫瑰麗與否,本就不合時宜,可以欣賞,但不用過度夸耀,端正、工整才是書寫的首要要求。”

  “也是唯一要求!”

  嬴政曬然一笑,點頭道:

  “說的不錯。”

  “秦人就當以務實為主。”

  “過分追求華麗精致,反倒是落了下乘。”

  嬴政并未在這上面多說,話題一轉,問起了秦落衡的功賞,問道:“我記得你獲爵時應得的田宅還沒分發下來,你準備把這田宅放在何處?”

  秦落衡遲疑了一下。

  說道:

  “那里都行。”

  “不過,我能不種糧食嗎?”

  嬴政蹙眉,問道:

  “為何?”

  “大秦的田地就是用來種糧食的。”

  秦落衡猶豫道:

  “我覺得有點浪費。”

  “我想用這一百畝田地,種點其他的。”

  “長吏應該也知道,大秦經常食用的蔬菜就那‘五菜’,葵菜、藿菜、薤、韭菜、小蔥。”

  “當然還有瓠瓜和香瓜。”

  “除此之外。”

  “就只有野菜,不過野菜主要是苦菜,正如詩經里面所言‘采苦采苦,首陽之下’,這苦菜的苦味可想而知,若非實在沒有吃的,民間也不至于去吃這種苦菜。”

  “我能理解朝廷讓民眾種糧食的想法。”

  “戰時缺衣少糧,的確當以種糧食為主,田間種菜也只能種那些量大管飽,一年多熟的葵菜,但現在天下安定了。”

  “是不是該做出一些變化?”

  “大爭之世,一切以戰爭為主,的確不能輕易做改變,因為沒人預知這些改變會造成多大的影響,但現在我覺得時機成熟了,也該去主動做出一些嘗試和改變。”

  嬴政漠然。

  秦落衡繼續道:

  “改變什么時候都很難。”

  “但一直一成不變,就能永遠正確?”

  “我不這么認為。”

  “長吏可還記得前面吃的青蔬。”

  “那也是一種野菜!”

  “民間幾乎沒人種植,但我發現,那種小白菜的產量,未必就比五菜的產量低,而且口感明顯是優于五菜的。”

“除了小白菜,還有莼菜、冬瓜、茭白、蘿卜等等。”這些都是本土的,還有大白菜也是  “民以食為天。”

  “戰時有戰時的做法,太平時有太平的做法。”

  “我并不奢望官府能大規模推廣嘗試,只想朝廷能準許我在我個人的田地上做一些嘗試,若是成功,民間也就多了一些蔬菜,若是失敗,不過是從頭再來。”

  “稅賦我照交不誤!”

  “始皇立國以來,一直銳意革新。”

  “大政上動作不斷,但我覺得并不全面,大秦海納天下,不當只盯著朝野,也應當關心一下民間疾苦,改善一下民間的衣食住行。”

  “而食最簡單!”

  “可以。”嬴政突然開口道。

  秦落衡一怔,很是驚訝道:“真的可以?”

  嬴政點頭道:“你的建議不錯,但只準在個人田地里試行,每年稅賦必須足額上繳,不能拖欠,若是不能足額繳納稅賦,嘗試就只能到此為止。”

  “另外。”

  “你種的每種蔬菜都必須上報,收成的時候,也必須由官吏來清點,若是連續數年收成不佳,達不到你說的優于五菜的產量,你的嘗試也必須及時中止。”

  “你可想清楚了?”

  秦落衡起身,恭敬的作揖道:

  “多謝長吏成全。”

  嬴政說道:

  “朝廷非是禁止做出嘗試。”

  “但要有度!”

  “不然大好的田地豈不是浪費在那了?”

  “說到田地。”

  “你對大秦現有的田制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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