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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無為而治

  “田制?”

  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這段時間學過一些《田律》,對大秦的田制有一些了解。

  跟后世所說完全相反。

  大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就一直推行國有制,從來沒有實行過私有制,最起碼到現在,依舊施行著國有制。

  非是他上課不認真。

  而是事實。

  翻遍大秦的所有田律,幾乎在上面找不到一條,跟土地買賣有關的律令,也沒有任何有關土地買賣的桉例。

  這其實不難理解。

  秦國時大秦推行的是耕戰。

  除了種地就是打仗。

  一旦獲爵,低爵時就會被賞賜田地。

  數百年的戰亂,大秦每家每戶平攤下來,都能獲得大量的田地,秦法是保護私有財產的,那也意味著土地賞賜下來,就永遠的屬于私人,但現實并不是這樣。

  賞賜下去的土地,按律是能被收回的。

  這就跟私有制完全相悖。

  一統天下之前,秦國在這兩三百年間,打了大大小小無數的仗,以當時秦國的疆域和耕地,私有制情況下,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田宅作為賞賜。

  但秦國卻從未失信。

  何以?

  因為土地是公有的。

  秦國銳士因獲爵被賞賜了田宅,但當他死去的時候,這些田宅其實就重新收歸到了朝廷手中。

  若說秦國真的人死如燈滅。

  倒也未必。

  這些田宅只是專屬權回到了朝廷手中,但只要這名銳士的后輩子孫不犯法,不荒廢田地,其實還是可以繼續在這田地上耕種的,朝廷并不會強行索要回田地。

  但田宅無名,誰也不知,這些田地會不會被官府賞賜給其他人,所以后人為了保住這些田宅,只能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立功。

  這也是秦軍戰力強大的原因之一。

  秦長吏突然問自己大秦‘田制’,顯然不是考校自己大秦實行的是何田制,也不是問大秦田制的好與壞。

  而是想問自己對現有田制的看法。

  朝堂有人欲動田制!

  想到這。

  秦落衡目光凝重不少。

  他若是沒記錯的話,也就是今年,公元前216年,大秦推行了‘使黔首自實田’的政策。

  這個政策本意是為黔首減負,但無形間卻加劇了土地兼并。

  從這個政策開始。

  大秦開始急轉直下,從起始的一片向好,進入到令人瞠目的恐怖塌方之中,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直至大廈傾覆。

  秦落衡沉聲道:

  “敢問上吏,是朝堂欲動田制?”

  嬴政眼皮一跳,不動聲色道:“朝堂之上確實有人鼓動,但始皇暫時沒有改變的想法,說說你對大秦田制的看法。”

  秦落衡遲疑道:

  “我對大秦田制了解不多。”

  “大秦能在大爭之世脫穎而出,并成功一統天下,很多方面其實都是遠優于六國的,在我看來,田制就是其中之一。”

  “大秦田制為公有制!”

  說完。

  秦落衡故意頓了一下,他偷看了一眼秦長吏神色,不過秦長吏并沒有任何異色,他當即也是清楚,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大秦的確是實行的公有制。

  他繼續道:

  “田制方面想做改變,只有一個變法。”

  “化公為私!”

  “但在我看來,這無疑是在自毀根基。”

  “大秦強盛源于軍功爵制度。”

  “軍功爵制度是通過爵位等級明確尊卑。”

  “對于大多數黔首而言,他們根本就晉升不到五大夫,所以田宅才是軍功爵制度的立足根本,一旦大秦的田制改變,軍功爵制度無疑就成了累贅。”

  “大秦花上百年建立起的制度也就當即崩塌了。”

  嬴政漠然道:

  “眼下天下太平,軍功爵制已不合時宜。”

  “如你前面所說。”

  “一成不變,難道就對嗎?”

  秦落衡搖了搖頭。

  說道:

  “軍功爵制度的確越來越不適用,但拋棄和淘汰意義完全不同,改變田制無疑是對軍功爵制的拋棄。”

  “軍功爵制度只能淘汰,但絕對不能直接拋棄。”

  “拋棄就意味著背叛!”

  “長吏可敢想象,上百年堅守軍功爵制的老秦人,突然有天被官府告知,軍功爵制被朝廷拋棄了,他們一輩子的堅守追求,甚至引以為信仰的東西,就這么被放棄了。”

  “這對老秦人的打擊過于沉重了!”

  嬴政雙眸微闔。

  澹澹道:

  “那只改變田制,不動軍功爵制呢?”

  秦落衡搖了搖頭道:

  “田制,牽一發而動全身。”

  “軍功爵制立足于田制,大秦銳士之所以武德充沛,就是因為打仗能獲得爵位,能獲得田宅。”

  “田制一旦改變,朝廷必然不能繼續獎賞田地,因為天下田地是有限的,終有一天會賞賜完,朝廷只能變更賞賜。”

  “但......”

  “天下什么東西能不輸田地?”

  “沒有!”

  “黔首世代耕種,他們只在乎田地!”

  “結果拼死拼活得到的獎賞卻遠不如從前,這無疑會打擊黔首的作戰積極性,也會讓秦軍的戰斗力不斷下降。”

  “當秦軍的戰斗力不足以威懾天下時......”

  “大秦必亂!”

  聞言。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異色。

  他卻是沒有想到,秦落衡竟能看這么遠。

  他對朝臣提出的改變田制有疑慮,正是基于此,但秦落衡卻是不一樣,他對大政一無所知,僅憑借自己對田制的了解,就說出了這番無可置辯的話,屬實令人意外。

  他不由多看了秦落衡一眼。

  嬴政問道:

  “那田制就真的不能動?”

  秦落衡猶豫了一下。

  堅定道:

  “不能。”

  “最起碼現在不能。”

  “天下才安定下來幾年,就動關乎千萬人生計的田制,這根本就不可取。”

  也是取死之道。

  不過這句他只敢在心里說。

  天下才太平幾年,六國余孽尚存,諸子百家跟朝廷貌合神離,這種情況下去動田制,無異于是火中取粟,一旦失敗,后果不堪設想,若是成功,對大秦其實也沒什么好處。

  私有制就不適合大秦。

  強行生搬硬套,只會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嬴政微微額首。

  笑著道:

  “始皇也認為這是亂秦之策!”

  “不過田制可以不改,但有些地方卻是要改進。”

  “近來山東各郡縣紛紛上報,地方失田嚴重,朝中不少大臣也跟著進諫,想讓朝廷解決地方的土地兼并問題,正如你所言,田地關系著千萬黔首的生計,朝廷不能不管。”

  “但如何處置,卻是一個難題。”

  “你有什么看法?”

  嬴政突然問起了秦落衡。

  他倒不奢望秦落衡真能給出什么治理良策,只是想借此來考考秦落衡對大秦田政的認知程度。

  畢竟......

  田政一直是大秦國政!

  秦落衡蹙眉。

  他倒還真沒有細想過,沉思片刻,沉聲道:

  “我建議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嬴政眉頭一皺,不悅道:“治政之道,哪有什么無為而治?”

  “你這跟放任不管有何區別?”

  “山東各郡縣本就對秦政抵觸,繼續放任,豈不是在縱容地方土地兼并,假以時日,山東郡縣必定生亂,你這方法豈不是要直接置大秦于內亂水火之中?”

  “荒謬!”

  秦落衡面露尷尬。

  但他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

  見秦落衡一臉倔強,嬴政也是怒道:

  “進了學室,就專心學秦法律令,《法經》、《商君書》這些法家典籍,還不夠你學嗎?”

  末了。

  還補了一句。

  “以后少看道家的書!”

  秦落衡低垂著頭,卻是不敢應聲。

  見狀。

  嬴政也是氣的想笑。

  他這些公子,全都一個脾氣。

  扶蘇是這樣,秦落衡也是這樣,全都虛心認錯,堅決不改!

  嬴政深吸口氣,壓下心頭火氣。

  怒罵道:

  “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扶蘇天天把儒家掛在嘴上,你倒好,給我整上道家了。”

  “你們的眼里還有秦法嗎?”

  “還有大秦嗎?”

  “扶蘇再怎么樣,多少提了個‘使黔首自實田’,你呢?直接來了一句‘無為而治’,這句話跟廢話有何不同?”

  “還是有不......”秦落衡剛想辯解,但看到嬴政那凌厲至極的目光,也是老實的閉上了嘴。

  隨即。

  秦落衡就眉頭一皺。

  低語道:

  “‘使黔首自實田’是扶蘇提的?”

  嬴政勐的一拍躺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勃然大怒道:

  “住口!”

  “扶蘇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長幼有序,你年歲偏小,不說稱其為長公子,叫聲兄長也是應該的,名字豈是你能隨便叫的?”

  秦落衡自知自己失言。

  致歉道:

  “長吏,我錯了。”

  他沒有多做解釋,誠懇的認了錯。

  嬴政冷哼一聲,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稍緩,澹澹道:“我知你久在外面流蕩,難免染上一些惡習,但有的禮數卻不能廢,不然這天下綱常就亂了套了。”

  “那人跟野獸又有什么區別?”

  “秦落衡定謹記。”秦落衡躬身長揖道。

  嬴政看了一眼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他搖搖頭,重新坐到了躺椅上,道:“你為何會對‘使黔首自實田’是扶蘇提的有異議?”

  隨即。

  嬴政就覺察到不對。

  他勐的看向秦落衡,目光冰冷道:“你以前聽過這個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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