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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又怎知不是故意而為?

  話音剛落。

  王賁就反對道:

  “陛下萬萬不可。”

  “當年之所以能出兵平天下,是因為天下禮崩樂壞、瓦釜雷鳴、高岸為谷、深谷為陵,大秦出兵是為免天下繼續陷入連綿兵刃震蕩,也使天下再無裂土之患,故而出兵橫掃天下。”

  “而今天下歸秦。”

  “天下子民皆為大秦子民。”

  “再派大軍平亂,恐落天下人口舌。”

  “若是被有心人傳謠,說大秦未視山東子民為秦人,大秦好不容易歸服的民心,止住的五百載殺伐,恐會前功盡棄,到時天下無疑會再度陷入到殺伐動亂,天下必定血流漂櫓,生民也將涂炭流離。”

  “就算大秦日后重整山河,地方對大秦的不信任已深入人心,再想修復是難上加難,加上六國余孽尚在,地方必定反復,大秦稍不注意,就會重現分治裂土之狀。”

  “請陛下三思。”

  嬴政笑道:

  “王賁你多慮了。”

  “其中憂患,朕豈會不知?”

  “朕想的是,繼續推行大秦田制,朝廷則靜觀其變,等到地方真的生亂,再迅疾出手,一舉蕩清地方叛亂,同時將大秦田制徹底廣而告之。”

  “地方亂象。”

  “在朕看來,就在法上。”

  “民眾不知法,法官法吏普法艱難,加上地方官吏跟豪強勾結,以致黔首遭受多重剝削,民不聊生。”

  “朕非是要對黔首出手。”

  “而是對地方官吏及豪強世族下手。”

  “以一城一池為界,逐步解決地方兼并問題。”

  王綰作揖道:

  “臣還是覺得不妥。”

  “一城一池的解決隱患,固然最好,但這不現實,一旦朝廷對某地進行清理,其他郡縣必定人人自危,到時其他郡縣的違法之人為了不事發,必定會教唆黔首叛亂,到時天下就亂了。”

  “這豈不是正中六國余孽下懷?”

  “眼下朝堂的問題,在于不知地方官吏的忠心情況,陛下的想法一旦施行,若是地方官吏忠于大秦居多,那地方尚且能平息,若是地方官吏貳心居多,還會害了那些忠于大秦的官吏。”

  “土地兼并問題雖然棘手,但還沒到朝廷跟天下割裂的地步,若是真這么施行,天下會很快陷入慌亂,六國余孽也會乘勢而起,原本對大秦有好感的士子黔首,也會直接倒向六國余孽。”

  “此策萬萬不能施行。”

  “請陛下三思。”

  嬴政微微額首。

  冷哼道:

  “那朕就只能行飲鴆止渴之策?”

  王綰面色一窘。

  他不想同意這項政策。

  但眼下時局如此,為之奈何?

  李斯道:

  “這就是這次田政的古怪之處。”

  “爆發的極為突然,又十分的迅勐,沒有給朝堂太多應對辦法,以至于朝堂只能劣中擇優。”

  “更令臣驚詫的是。”

  “田政之事爆發的時間點。”

  “這事早不爆發,晚不爆發,偏偏在朝堂要對匈奴動兵之際爆發,時間點卻是卡的太過精妙。”

  “若是早一點,朝堂就能采納鄭國的建議,三府通聯,徹查地方兼并問題,晚一點,匈奴之戰平定,不少將士能憑借軍功,進入到地方為吏,可直接將地方大換血,土地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但田政爆發就卡在這個節骨眼。”

  “朝廷練兵也有數月,開拔在即,朝廷不可能因此打斷計劃,時值開春,軍隊開拔,加上農耕,三府都有些抽不開人手,這事情爆發的節點過于準確了。”

  “臣擔心。”

  “這是有人在算計朝堂。”

  “想借此試探陛下的底線,以及陛下對兼并的態度。”

  嬴政雙眼微闔。

  點頭道:

  “朕不擔心這些。”

  “只是些見不得光的宵小而已。”

  “何足掛齒?”

  “你們幾人都對田政持同樣看法?都認為田政還是當變,只是要盡可能減少損失?”

  王綰點頭道:

  “臣確實是這個想法。”

  “但無論陛下最終作何決定,臣都堅定擁護陛下的決定。”

  王賁和李斯跟著道:

  “臣亦然。”

  嬴政看了三人一眼。

  冷聲道:

  “田政之事,朕心中有數。”

  “你們下去也當繼續深究,使黔首自實田,看似是對各方利好,其實于國于民皆無利處,政策一下,大秦恐難以安定了。”

  王綰道:

  “臣定謹記陛下之言。”

  “回去后,定繼續研究田政之事,以期找到更好的解決之策。”

  嬴政點點頭,揮手道:

  “下去吧。”

  “王賁留下。”

  “臣等告退。”王綰和李斯對視一眼,朝嬴政躬身一禮,緩緩的退出了偏殿。

  殿內只余君臣二人。

  嬴政倒是沒有再問田政之事,反倒問起了王翦的現狀。

  嬴政開口道:

  “王老將軍身體如何?”

  王賁神色一暗。

  低聲道:

  “多謝陛下關心。”

  “阿翁......阿翁身體越發不行了。”

  “這段時間用勺碗已無法喂藥,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了。”

  說著。

  王賁已是強忍不能,眼淚大滴落下。

  嬴政輕嘆一聲。

  唏噓道:

  “王老將軍卻是受苦了。”

  “朕前面已傳令給太醫官署,讓宮中太醫近些日逐一去給王老將軍看病,朕卻是不信,王老將軍刀山血海都趟過來了,這點小傷病真能奈何的了王老將軍?”

  “你也要給朕打起精神。”

  “現在大秦內外交困,朝堂正值用人之際,王老將軍身體抱恙,你可不能再給朕出問題。”

  王賁面露苦澀。

  點頭道:

  “多謝陛下。”

  “臣定竭盡所能。”

  “只是這田政之事,陛下當千萬謹慎。”

  “現在的朝臣已非是當初,立國之后,很多朝臣失了本心,欲望和野心極具膨脹,不少朝臣已是欲壑難填,這次的田政之事,恐就是他們一手策劃,陛下莫中了算計。”

  嬴政點了點頭,神色澹定。

  平靜道:

  “田政之事,朕心中有數。”

  “朕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朕說的那番話,非是朕的想法,而是朕的公子的主意,毫無天下之念的去橫掃天下,朕又豈會做這種因小失大之事?”

  嬴政也是爽朗大笑。

  聞言。

  王賁暗松口氣。

  他還真擔心陛下這么做。

  嬴政笑道:

  “那小子有些急智,但想法過于天真,也過于不切實際,朕是想借你們之口,去磨一磨這小子的性子,以免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好教他知道,他的小聰明其實難登大堂。”

  王賁苦笑。

  說道:

  “陛下良苦用心。”

  “公子若是得知,必定深懷感激。”

  “朕不需要他感激,他日后能少氣朕一點,朕就滿足了。”嬴政輕笑道:“不提這小子了。”

  “這次議政。”

  “朕察覺到不少問題。”

  “王老丞相說的沒錯,朝堂原六國官吏太多了,他們的食邑不少分在山東郡縣,跟地方或多或少有利益瓜葛,這次議政之所以會險些導致朝堂割裂,正是基于此。”

  “朕以往過于優待他們了!”

  王賁目光微凝。

  沉聲道:

  “陛下英明。”

  “但陛下也莫如上次一般,現在天下歸秦,已不存在新秦人和老秦人之分,陛下還是當慎重決定。”

  嬴政負手而立。

  冷聲道:

  “朕知你意。”

  “但你又怎能斷定,他們這次故意弄出的新老之分,不是為防止朕對他們下手呢?”

  王賁當即愣住。

  后背已溢出涔涔冷汗。

  連忙道:

  “請陛下恕罪。”

  “是臣考慮不周了。”

  嬴政搖頭。

  “你我君臣,不用如此。”

  “你近期不用太過關心朝中之事,只需照顧好王老將軍及自身,朝中的大小事務,朕會找人幫你處理。”

  “你好生休養。”

  “朕還有很多事要用你。”

  王賁長拜及地。

  顫聲道:

  “多謝陛下。”

  “王賁愿終生為陛下效勞。”

  嬴政背對著王賁。

  揮手道:

  “下去吧。”

  “臣告退。”

  等王賁走遠,嬴政才轉過身。

  他搖了搖頭。

  對于王翦王賁父子,嬴政情緒很復雜。

  一方面他很忌憚王氏在朝中軍中的威望,另一方面他很欣賞王氏對大秦對自己的忠誠。

  王翦王賁父子都有一個特性。

  堅毅篤實。

  當年秦開啟滅國之戰時,王翦表現的異常沉穩,根本不為外界所動,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世界,根本不聽別人意見,從最初滅趙堅持緩戰,再到滅燕堅持強戰,再到滅楚堅持重兵大戰。

  王翦沒有聽過帝國君臣的意見。

  但也從不直言反對。

  若是其他君臣不同意他的主張,他會很干脆的撒手不領兵,就靠著這一次次的無聲堅持,最后證明了他主張的正確性。

  只要帝國君臣采納王翦的方略,王翦都會毫無怨言的、義無反顧的全力實施,直至戰爭的圓滿成功。

  王翦的存在。

  對大秦而言,猶如泰山巍然。

  不可撼動。

  但王氏父子中,他更喜歡的是王賁,不僅是兩人對脾氣,更重要的是王賁很真實。

  王賁沒有朝臣斡旋式的話語。

  贊成便是贊成,不贊成便是不贊成,從來不去說什么似是而非的話,也從不揣測上意,一心一意干好自己本職工作。

  踏實務實。

  在嬴政記憶中,王賁極為干凈。

  立國以來,御史們每年都會查勘官員,王翦、李斯、蒙恬、李信、蒙武等朝廷重臣名將,或多或少都查出過過失,唯獨王賁,御史們從沒有提到過一次。

  這在現今朝堂實在難能可貴。

  眼下王翦生命將盡,王賁也傳身體染疾,嬴政第一次感覺到泰山撼動,心底莫名有了一絲憂慮和恐慌。

  但很快。

  嬴政就把心中憂慮拋于一旁。

  朝殿外大聲道:

  “來人。”

  “傳御史大夫頓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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