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頓弱就出現在了偏殿。
進殿。
頓弱當即俯身到:“臣頓弱參見陛下。”
嬴政高坐其上,望著兩鬢已經發白的頓弱,沉聲道:“朕知你有退隱之心,但臨退之前,再幫朕做一件事。”
頓弱目光一凝。
躬身道:
“臣定不負陛下之命。”
“只是陛下想讓臣做什么?”
嬴政雙目微闔,眼中閃過一抹冷色。
寒聲道:
“查朝廷的百官。”
“也查山東郡縣的官吏。”
“都給朕查查。”
聞言。
頓弱眼中露出一抹厲色。
當即道:
“臣這就下去安排。”
嬴政搖了搖頭,說道:“朝中大臣可用御史府的力量去查,但山東郡縣就不用了,朕記得覆滅六國時,山東各地其實還余留了不少當年培養的細作,讓他們去查吧。”
“朕想看看山東糜爛到了何種地步。”
“朕也想看看,朝中的這些大臣,跟地方究竟勾沒勾結到一起,又勾結到了何種地步,一并查查吧。”
頓弱面色微變。
他自然清楚陛下說的是什么。
山東各郡縣,的確有當年余留下來的細作。
還是他親自選用的。
當年入秦,他就力薦始皇培養一批暗衛,用以刺探和策反六國的官吏,不過當年陛下并不喜這個建議。
陛下喜權謀,不喜陰謀。
但只是不喜。
并不是真的不用。
后面為更快平定天下,也為更快穩定天下,始皇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建議,在六國培養了一大批細作。
只是天下平定之后,陛下就再也沒有過問過。
這些細作也跟常人一般,逐漸扎根到了山東各地,再也沒有動用的時候。
若是不出意外。
他們就將這么悄無聲息的度過一生。
沒人知道他們過往的經歷。
也不會見于史書。
眼下始皇再次提及到他們。
查的還是朝臣。
這其中意味可就非凡了。
陛下清查后欲做什么,他不得而知,也猜不到,更不敢妄自揣測上意,但他很清楚,一旦真的查出問題,朝堂上的這些朝臣,恐怕再難得到陛下信任了。
丟官黜爵都是常事。
頓弱心頭微顫,身子躬的很低。
他沉聲道:
“臣定替陛下嚴查。”
嬴政微微額首,并不在言語。
頓弱當即會意,躬身一禮,退出了偏殿。
殿外。
頓弱臉色有些陰冷。
他對朝中的情況其實有所了解。
不過。
他并沒太在意。
他其實早就有了退隱之心。
只是陛下一直不讓。
對于他而言,繼續賴在朝堂,風險實在太大。
當年秦國一統天下,始皇麾下其實有兩名縱橫大家,一人是現任奉常姚賈,另一人就是他頓弱了。
姚賈善算計。
而他則精于陰謀。
他出身低微,幼年家貧,常年游離于市井之間,因而練就了一副巧舌,不過他不甘于混跡市井,因而開始了游說君王之路。
《鬼谷子》云: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說人主者必與之言奇。
若想游說君王,一定要用奇謀。
當年他見到始皇時,一開始就指責始皇的過失,從而引起始皇的重視,借此再展示自己的膽識,然后再獻計獻策,達到君王的目的,從而實現自己的價值。
正因為此。
他的輕佻舉動引得朝臣不滿。
加上他獻上的計策都偏向陰謀,所以并不怎么受朝堂待見。
隨著天下一統,他的可用武之地越來越少,加上自己已是名利雙收,所以早早就有了退隱之心。
但眼下。
陛下重啟地方細作。
卻是讓頓弱不由泛起了漣漪。
他看了看四周。
神色如常的朝宮外走去。
殿內。
嬴政神色十分平靜。
他的確喜權謀,不喜陰謀,但陰謀也是權謀的一部分,這一點他深知,他可以做到用法治大權權衡天下,不過自己能做到,大秦的繼任者卻未必都能做到。
為了今后繼承者,能事事洞察大局,事事防患于未然。
他只能重新拾起細作機構。
大秦一直也善于此。
從大秦欲爭霸天下開始,秦國一直都有在各國安插秦諜的習慣,不然《左傳·宣公八年》也不會記下‘晉人獲秦諜’的事了。
不過。
當年興秦諜是欲爭天下。
現在卻是要去駕馭天下不法官吏。
嬴政自語道:
“君道藝業不以個人好惡為抉擇。”
“當年田單反間燕國,燕昭王獨能洞察而堅信樂毅,但燕昭王死后,燕惠王卻落入到圈套,以至燕國大衰,先祖孝公在外患內憂相迫之時,仍能騰挪有余,助商君全力變法。”
“因何。”
“在洞察大勢之明,在審時度勢之能!”
“目下一樣。”
“天下大勢走向何方?”
“秦政大局又當如何處置?”
“一切都得審時度勢。”
“為了天下,也為了大秦,朕都必須這么做!”
“時勢使然也!”
退朝之后。
百官并沒有各回各署。
而是三三兩兩的聚在了一起。
華阜、羌瘣和楊端和三人也走到了一起。
三人剛走近。
楊端和當即就拉著臉。
不滿道:
“華阜你今天發什么瘋?”
“好好的議政,給你搞成了老新秦人之爭,若非廷尉李斯出言,這次我們非要被你害進去。”
華阜臉色也有點不好看。
但也自知理虧。
歉意道:
“我就是見那博士來氣,而且田政危害這么大,鄭國又一直在那鼓吹要推行,我就以為他是站對面的,哪知道”
“這不是巧了嗎。”
楊端和白了他一眼。
沒好氣道:
“巧什么巧?”
“就是你這嗆聲,把好端端的議政,帶到了新老秦人之爭上面去了,這事差點都收不了場,若是任由局勢發展,到最后,以現在的朝堂形式,這個政策恐怕真要推下去了。”
“不過今天的事有蹊蹺。”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議的是‘使黔首自實田’的利弊,結果莫名其妙變成了新老之爭上去了。”
“很像是有人在刻意引導。”
羌瘣目光一沉。
低聲道:
“楊兄是有什么發現?”
楊端和搖了搖頭道:“沒有,只是一種猜測,今天的議政整體都充斥著一股怪異之感。”
“也幸虧陛下及時叫停。”
“不然。”
“朝堂今后就真要分列兩隊了,那對大秦的內耗就太重了。”
“眼下陛下心思未明,下次議政,大家都注意一點,不要再去挑動新老秦人之分,以免中了別人算計。”
華阜和羌瘣點點頭。
隨即。
羌瘣似乎想到了什么。
問道:
“那書信上的內容是你想出來的?”
華阜搖了搖頭。
干脆道:
“我哪想得到這么細?”
“那些都是十公子告訴我的。”
“而且十公子說,這些陛下也知道,只是我也覺得奇怪,既然陛下知道這些,為什么還要舉行議政,甚至都不對外表露態度,若是任由朝堂局勢發展,這政策豈不是就推下去了嗎?”
華阜也面露疑惑。
羌瘣道:
“陛下的心思就不要猜了。”
“既然陛下知道,那陛下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只需做好自己本分就行,最終的決定權在陛下手中,陛下比我們看的更高更遠也更全面。”
“朝堂的異樣,陛下一定也察覺了。”
“這十天內,我們多想想田政之事,至于其他的,都不要再花心思了,朝堂形式波橘云詭,不少九卿重臣也牽扯其中,事情正朝著我們無法預知的方向走去。”
“不要認為這跟十公子和長公子有關了。”
“長公子不在咸陽,難以影響到朝堂,十公子未獲正名,朝堂大多數人也不知十公子還活著,這事就不該代到兩位公子之爭上面。”
楊端和點點頭。
嘆道:
“朝廷正處多事時節。”
“王老將軍這時陷入病危,王綰老丞相也年歲已高,陛下也是實在艱難,我等身為臣子,還是要多替陛下分擔一些。”
“去探望一下王老將軍吧。”
“當年攻趙伐魏,都是老將軍布置的,我等也都曾在老將軍麾下為將,眼下老將軍身體越發衰弱,我等自當前去看望。”
其余兩人點點頭。
舉凡老秦人。
莫不以王氏為大秦河山柱石。
燕趙韓魏楚齊六國,王翦滅三國,王賁滅兩國,王氏父子聯手立下的戰功,縱觀古今,也獨此一家。
華阜跟羌瘣微微額首。
“同去。”
三人邁步朝王府走去。
跟三人一樣動作的朝臣不少,王氏在軍中威望極高,加上父子二人都性格篤實,也是深受將領愛戴,因而趁著這難得的時間,百官不少都去往了王府。
而在另一邊。
隗狀跟姚賈聊了幾句后,也是互相走開了。
街巷上。
姚賈目光有些陰冷。
沉思片刻之后,轉身去向了羋府。
他要去見一下陽泉君。
此番議政,就這么不了了之,但城中已是暗流涌動,就在這時,一輛馬車緩緩駛入到了咸陽。
進入咸陽后。
馬車未曾有絲毫停歇,徑直駛入到了皇城。
一刻鐘時間。
車上下來一位面如冠玉的翩翩青年,他戴著象征宗室的遠游冠,舉手投足間顯著一股貴氣,信步走向了咸陽宮。
------題外話------
貞觀十年六月己卯,皇后長孫氏病危,群醫束手無策。
恰在此時,隱居太白山的神醫孫思邈回長安給新收的徒兒申請度牒。
李世民大喜,請孫思邈入宮診治。
“神醫,此病你能救否?”
“不能,但我徒兒能。”
“不知貴徒在哪里?”
“他,就在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