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吃完早飯,秦落衡點了帶蔬菜,便只身前往了華府。
現在華府沉寂不少。
華阜被免的消息已傳遍全城,原本顯赫的華府,家中就只有一名獄掾了。
華聿未去獄衙。
一來是為避免其他人詢問,二來也是想多服侍一下華阜。
昨晚華阜告訴了他幾件事,不僅事關自己外放的長兄,還包括了自己,他用不了多久便會被外放為官。
他現在是名獄掾,僅僅算是一個吏。
而官則是縣嗇夫一級。
據阿翁所說,自己若是外放,至少也是個縣令。
縣令跟縣長雖只有一字之差,也都是縣嗇夫一級,但其實兩者各種差異很明顯。
大秦有明文規定。
轄區內人口戶數不足萬,則縣嗇夫只能被稱為縣長,官秩在三百至五百石之間,若是戶數足萬,便能被稱為縣令,對應的官秩則飛躍至六百到一千石,這僅僅是官秩的差異,還不包含地位身份的差異。
大秦六百石官秩以上就是顯大夫。
即‘宦及知于王’!
縣令每年的上計考核是要給皇帝過目的,而縣長則只能先交給各地郡守,再統一匯報上去,這一來一去的差異就大了,因而在大秦最有效最實在的功績,其實是鼓勵民眾生育。
只要轄區內人口戶數增長,主官的官秩地位都會大幅提高。
華阜以往只處理過獄衙的政務,突然得知自己要為一縣之長,也是感覺肩上的擔子很重,職位越高,工作越重,擔負的事也就越多。
華阜閑了下來。
也是主動給華阜指點起來。
華阜實誠道:
“你父我沒當過縣長,僅僅當過一段時間縣尉,后面伐趙,便一直隨大軍出征去了,縣一級的公務,我了解的不多,你的公務主要囊括鄉、里兩級,主要涉及的是日常生產。”
“官嗇夫最重要的職能是‘置吏權’!”
“不過你應該很清楚,朝廷是不準把原任官府的左、吏任用到新任官府的,因而你其實算是只身前去。”
“縣令的職責還包括司法和軍事。”
“不過你并不負責它們,司法工作是由縣丞負責,軍事工作由縣委負責,他們是需要向你稟告日常工作,這一點跟獄曹的日常工作差不多,你應該挺熟悉的。”
“還有......”
華阜講解的很認真仔細。
華聿處理政務方面的經驗太少,他還是有些擔心華聿,尤其是擔心華聿會逾職,因而有些事是再三強調。
華阜說的差不多時,隸臣瑣前來,說秦落衡來了。
華阜微微額首,笑道:“十公子恐怕是來問免官一事的,你去把十公子請進來吧。”
父子兩人去到大廳。
很快。
秦落衡也到了大廳。
見到華聿,他一愣,在他印象中,華聿是很盡職的,這次竟沒去獄衙,這讓他頗為意外 華聿見狀,笑道:“阿翁最近剛剛免官,獄曹覺得流言過甚,因而讓我在家中待幾日,加上獄曹近來無事,我也就同意了。”
秦落衡微微額首道:
“理應如此。”
“只是華御史這免官是為何?”
“小子不解?”
“華御史年歲相對而言并不大,又處理政務了一段時間,沒聽說過處理出現過紕漏,為何會被免官?”
華阜笑道:“我算不上是免官,其實算是主動辭官,其中緣由,其實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跟陛下做了一筆交易,用自己的官職,換長子跟華聿的晉升。”
“再則。”
“我年歲相對李斯等人的確不高,但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常年坐鎮中樞,沒有上過戰場,我早年是在沙場廝殺,身體或多或少有些暗疾,早點退下休養也是好事。”
“秦公子不要為我多心。”
聞言。
秦落衡也放心下來。
他還以為華阜是做了錯事,因而被朝廷免了官,但華阜既然說是主動辭官,那他自然不會有事。
他遲疑了一下。
又問道:
“小子斗膽。”
“昨日,我一個好友從吳縣送來一封書信,他說百越部族或有侵擾邊境的舉動,不知朝廷可有得知消息,以便早日做出應對,以免讓百越部族得逞。”
華阜面色如常。
沉聲道:
“這事朝廷早已知曉。”
“上次征伐百越結束后,百越部族的擾邊一直沒有停歇過,時不時就有越人進入境內,燒殺劫掠,不過嶺南那邊環境很惡劣,越人也很狡詐,稍微不敵,便迅速逃竄入山林,因而是屢戰不休。”
“朝廷跟百越早已互為水火。”
“上一次征伐百越,大軍便擊殺了越人首領譯吁宋,只不過大軍對嶺南的地形并不熟悉,沒能做到乘勝追擊,加上那邊的天氣炎熱,道路不暢,糧草運送困難,致使數十萬士卒命隕嶺南。”
“不過。”
“休戰之后,朝廷已有了布置,眼下靈渠已經修建,湘江和漓江兩河已經連通,大軍的糧草供應再無難處,百越部族若是膽敢大舉擾邊,定讓他悉數有去無回!”
說到百越。
華阜顯然帶著火氣。
秦自從伐楚一戰結束后,基本沒有遇到過太大阻力,結果在討伐一個小小的百越時,竟損失慘重,不僅死傷數十萬,更是折損了不少的將領。
這對大秦而言,完全不能接受。
以往百越臣服楚國,大秦滅了楚,百越自然當臣服大秦,結果百越不僅沒臣服,反倒一次次惹起禍端,滅楚后的八九年間,百越部族對南疆的騷擾就沒止歇過。
殺傷秦人近萬。
這還只是南疆黔首的傷亡。
若是加上南征的傷亡,兩者之間已有血海深仇。
秦落衡蹙眉。
他自然清楚秦與百越之間的血恨。
只是嶺南這邊遠沒有華阜說的那么好打下,上次的確是因為百越部族截斷了大軍糧草,才導致攻伐失利,但百越士卒只有五六萬,大秦可是發動了五十萬大軍。
即便大多為運送糧草的輔軍。
但也是以多打少。
就這大秦還是鎩羽而歸。
把所有問題歸于糧草,這根本說不過去。
華阜到現在都還輕敵。
朝中恐怕不僅僅華阜是這么想的,只怕其他將領也是這個想法。
秦落衡道:
“華御史,百越沒那么好打。”
“上一次南征,大軍的確打殘了百越聯軍,殺傷百越聯軍無數,所以大秦退敗之后,百越部族始終沒辦法繼續進攻,只能跟大秦在南疆形成對峙,而且一對峙便是數年。”
“只是打贏百越,跟占領百越,難度不可同日而語。”
“打贏只需勝過百越聯軍即可,但想要占領,卻是要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朝廷顯然沒做好相應準備,若是再次出兵,只怕損失同樣不會小。”
華阜搖了搖頭。
沉聲道:
“秦公子卻是不知。”
“百越部族能集結起來的士卒已不足萬,大秦兵鋒所至,定會摧古拉朽的鎮壓一切,你有些多慮了。”
“大軍上次失利,主要是過于深入,沒有在嶺南找到合適后方,但這次朝廷已做好萬全準備,若是朝廷準備出征,定能一戰而勝,將百越之地徹底征服。”
華阜目光堅毅。
隨即,華阜也道:“你不用擔心,短時朝廷不會動兵,一來物資調度,二來士兵征召,都需要時間。”
“再則。”
“百越士卒擾邊是時常的事。”
“朝廷沒有十足把握,不會輕易出手。”
“陛下若是出手,定是雷霆萬鈞,何況百越首領都死了,大軍又豈有不勝的道理?”
“你其實小看陛下了。”
“朝廷之所以放緩攻伐進度,非是不能,而是在蓄勢,不然百越一松散部族,能跟朝廷拉鋸這么久?大秦上次之所以停手,是因為不能實現對百越全境的有效控制。”
“下次出征。”
“則是百越除名之時!”
“秦公子你對軍事了解甚少。”
“你應知曉蒙恬率三十萬大軍北伐之事,但你可知現在的匈奴,已非是跟趙、燕對峙時的匈奴了,眼下的匈奴吞并了周邊諸胡勢力,已成草原一霸。”
“現在的匈奴已奪取了早先被趙國控制的陰山草原,其機動掠奪能力,已經延伸到了大河以南,其掠奪范圍已囊括九原郡、云中郡、雁門郡、代郡、上谷郡、漁陽郡等。”
“大秦雖在這幾地設有郡縣官府,但其實一直都處于戰時拉鋸,朝廷也一直沒有實現全境的實際控制,以往陛下之所以不動,正是想以上郡、北地郡尉依托,暗中積蓄力量,誘敵深入。”
“匈奴飛騎流動,勢若草原之云,若不能一舉聚殲其主力大軍,則收效甚微,零打碎敲,抑或擊潰戰,那只能陷入漫長拉鋸,若是主動出擊,則很難捕捉其主力。”
“朝廷其實一直在等。”
“而眼下頭曼單于以傾巢之兵南下。”
望著華阜眼中閃爍著戰意,秦落衡一下明白了。
大秦三十萬大軍北上,二十萬大軍鎮守南疆,兩支大軍相距遙遙萬里,幾乎沒有呼應的可能,只要一方軍情有變,大秦天下便會顯露巨大的紕漏與軟肋。
而這其實是大秦故意顯露的。
就是欲誘引匈奴傾巢南下,朝廷早就清楚百越部族會趁勢而動,從始至終大秦就沒想過跟匈奴、百越拉扯,朝廷只想畢其功于一役,通過一戰,徹底摧毀匈奴、百越部族,從而實現南北兩疆安定。
南北兩地所謂的數年拉鋸,其實是大秦有意而為。
為的就是誘敵深入,大軍北上的消息,很可能是朝廷透露給百越部族的,就是想讓他們聞訊而動,從而給大軍一舉殲滅的機會,實現一戰定乾坤,徹底解決邊患之憂。
看似是匈奴南下。
實則是始皇策謀的一場定國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