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走了。
帶著嬴陰嫚走了。
秦落衡望著父女兩的背影,突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也并未再開口。
薄姝悄然的走了過來,低聲道:“剛才你跟長吏?”
秦落衡臉上擠出抹笑容,澹澹道:“不重要,對錯其實談不上,只不過看的角度不一樣罷了。”
“這樣也好。”
“這段時間一直醉心于盛會,而今總算可以閑下來了,也可以多陪陪你們了。”
薄姝欲言又止。
但終究沒有繼續再。
在家里。
一切以秦落衡為主。
秦落衡牽起薄姝的手,徑直走向了臥室,只不過心中卻是突然想起了夫子留下的那些書籍。
里面就有講權謀的。
他在踏入臥室前,舉頭看了一下天空,神色有些暗然,他其實一直不太愿意去觸碰那些,但聽完秦長吏的話,他越發覺得自己看待事情太膚淺,也太片面了。
他在心中道:
“或許夫子早就猜到了,所以故意寫了那些書,只不過夫子寫下那些時,恐怕心緒很復雜,一方面不希望我真出仕,混跡到官場,但另一方面,又想讓我對此有所了解,但出于各種心理,最終還是留下了那些書籍。”
“我一生未曾違逆過夫子。”
“但這次恐怕真要違逆夫子意愿一次了,大秦現在并不安穩,始皇太過急功近利,雖然始皇有太多理由這么做,但過猶不及就是過猶不及,而我能做的,便是強大自身。”
“強到足以挽天傾!
另一邊。
西城的一座破爛小院。
一個身穿錦服的三十歲男子,形跡謹慎的進到了院中,在看到拿著竹條在驅趕蚊蟲的老翁后,也是連忙行禮道:“亞父。”
老翁微微額首,問道:“我讓你打聽的消息打聽出來了嗎?”
韓談搖搖頭,作揖道:“回亞父,官府并沒有追究的想法,亞父一向做事謹慎,為何這次會冒這個險?”
老翁錘了錘自己的腿骨,眼中露出一抹落寞。
嘆氣道:
“官府沒追究嗎?”
“我都把矛頭直指向始皇了,官府還能忍著不追查嗎?”
“就因為我太老了嗎?我衛肆現在已經老到官府都不想理的地步了嗎?”
韓談連忙道:
“亞父何出此言?”
“亞父雖年歲已高,但身體康健,定能長命百歲,何來太老一說,只是談兒不解,亞父當年好不容易才逃出升天,為何這次執意要讓官府追查?”
“若官府真查到亞父身上,那當年亞父假死之事,豈不是就直接暴露了?”
衛肆看了韓談一眼。
搖頭道:
“我早就活夠了。”
“只不過公子尚幼,我心中尚有牽掛,而我也一直試圖為公子謀一份家財,以便今后能安身立命,但我窮其半生,卻始終沒能如愿,眼下朝廷的局勢已經生變,我能夠操行的方式越來越少了。”
“而這次盛會就是不錯的機會。”
“但”
“我終究是失算了。”
“始皇也對秦落衡太偏心了。”
“我之所以一心尋死,就是想讓官府去查,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把趙高逼到絕路,他也才敢為了活命,而做出噬主之事,但朝廷終究還是信守了承諾。”
韓談眼中越發不解。
他疑惑道:
“這跟秦落衡有什么關系?”
“他不是個博士嗎?”
衛肆搖搖頭,費力的從地上站了起來,目光深邃道:“博士?他若只是一個博士,我又豈會這么處心積慮的去算計?”
“他是大秦皇子!”
韓談童孔勐的一縮,似乎沒想到這種情況。
衛肆冷笑道:
“你沒有聽錯。”
“他就是大秦的皇子。”
“而且非是始皇在外面的遺留子,他曾正兒八經的留名在宗室籍上,秦落衡便是當年已經死去的嬴斯年。”
“嬴斯年?”韓談一愣,隨即想起了起來,脫口而出道:“那個十公子?”
衛肆點了點頭。
說道:
“就是那個死而復生的十公子!”
“他沒有死。”
“他還活著,而且活的十分寫意,他比宮中的其他公子,都更有才也更有能力,若是不出意外,他將會成為大秦的二世皇帝。”
“二世皇帝?”韓談徹底驚住了。
眼下大秦連儲君都沒立,亞父竟直接說秦落衡將成為大秦二世皇帝,這跨度實在太大了。
大到他有些心驚。
衛肆冷笑道:
“你覺得我言過了?”
“但這其實是一件必然的事。”
“在秦落衡出現后,我便察覺到了不對,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會跟扶蘇分庭抗禮,但大半年下來,我終于意識到我失算了,無論是秦落衡還是嬴斯年,他們從一開始便勝過了扶蘇。”
“扶蘇沒機會的。”
“扶蘇太過寬仁,不懂馭下之術。”
“最主要的是扶蘇的心不夠狠,做事太過猶豫不定,在明知嬴斯年活著的情況下,還念及著那什么兄弟手足之情,以至于眼睜睜的看著秦落衡做大,眼下兩人已攻守異也。”
“我這次之所以只身冒險,同樣存了一個心思。”
“便是想讓扶蘇借著這個由頭,去給始皇進諫,從而讓始皇意識到秦落衡的影響力之大,但扶蘇顯然沒有看出來,這樣一個目光短淺之徒,又如何會是秦落衡的對手?”
“現在朝堂上扶蘇還有優勢,但這個優勢是始皇給的,非是扶蘇自己拉攏來的,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點,他太天真了,這樣的人,何以能繼承皇帝之位?”
“但通過這次盛會,我意識到了一點。”
“必須要限制秦落衡!”
“他太強了。”
“他在這次盛會上的種種舉止,已不下于當年的始皇了。”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將在座的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讓這些士人敢怒不敢言,就如同當年始皇借呂不韋和華陽太后之手,鏟除了成蟜公子和嫪毒。”
“現在秦落衡的手段還有些稚嫩,甚至有些勉強,但他以往根本沒接觸過權謀,而今卻是能這么快掌握,這種生而為王的天賦,已注定勝過其他公子了。”
“這一點。”
“始皇一定也看的出來。”
“不過,秦落衡展現出來的天賦越強,越會引得始皇忌憚,但這種忌憚注定只是一時的,眼下秦落衡只是一個博士,并非大秦的十公子,因而始皇的忌憚其實有限。”
“而這次本是扶蘇限制秦落衡的大好時機。”
“但他自己卻沒把握住。”
“眼下始皇大抵就冷落一段時間秦落衡,但這不夠,眼下朝堂大動在即,秦落衡早晚會找到出頭機會,到時得到關中氏族支持,秦落衡恐怕很難再被打壓下去。”
“甚至于。”
“他會被默認為大秦儲君。”
“而這就是士人盛會帶給秦落衡的聲望。”
“他通過這次盛會,結識了不少士人,這些士人本就搖擺不定,若是知曉秦落衡為大秦十公子,不少士人定然會生出投靠之心,因為秦落衡的一言一行,已經證明了自己有經世之才。”
“但這非是我想看到的。”
“這次士人盛會剛結束,朝廷顯然信守了承諾,并沒有對這些士人大加追查,所以諸子百家短時間都不會生事,而大秦剛大勝匈奴,六國貴族定然不敢肆意鬧事,因而天下注定要平靜一段時間。”
“而大秦需要動亂,只有動亂,你們才能從中獲利,而且大秦誰都可以上位,唯獨秦落衡不行,這個人太過可怕,若是即位,恐怕天下的亂象將會被一一得到應對。”
“到時天下恐真會進入到大治階段。”
“這是不能夠的!”
“放在以往,我恐不會太急切,但我現在太老了,近來已經開始出現走不動道了。”說著,衛肆從地上拾起一塊木柴,用力的將木柴給掰開,只見里面已經完全被蟲壞死了。
“我的身體跟這木塊一樣。”
“已經壞死了。”
“我已經見不到天下大亂了,也等不到那天了,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將大秦未來的二世皇帝,徹底拉下來,讓他不能登上那個位置,我要在臨死前,看到始皇父子反目,看到父子生隙。”
“甚至”
“讓父子兩人兵戎相見!”
“嬴政夷我三族,但他又哪里好過了?”
“囚母、殺弟,甚至可能還有父子成仇,嬴政這輩子從沒有相信過任何人,也不會相信任何人,他唯一篤信的只有一個,便是權勢,只可惜我看不到那天了,不然我真的很想看看,父子兵戎相見時,嬴政是何表情。”
“哈哈。”
“咳咳。”
衛肆輕咳一聲,把手中爛木扔到一旁。
隨即冷聲道:
“你以后不要再過來了。”
“告訴子嬰,讓他不要參與任何政事,始皇在的時候,不要有任何的動作,若是天下未曾生變,那便安生的當一個太平公子,若是天下有變,你們便取趙高的項上人頭,為自己謀一份富貴。”
說到這。
衛肆似乎想到了什么。
低聲道:
“若秦落衡真被始皇所殺,而始皇中途又出了意外,你們也不要有任何動作,子嬰終究只是旁系,除非天下生亂,不然你們都不要表露出任何的欲望,不然定會大禍臨頭。”
“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