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額頭冷汗直流。
驚疑道:“其他將領不至于算計我吧?”
“不至于?”王賁又怒喝一聲,而后漸漸平靜下來,靠在躺椅上,緩緩道:“你可還記得我王氏自來的規矩,食君祿,解君憂?我王氏一直以來只忠于大秦王上、大秦皇帝,也只奉上命行事,從不會生出自己的想法,故而我王氏無論是哪位先王,都始終能為大秦重用。”
“但你做到了嗎?!”
王離低垂著頭,不敢坑聲。
王離深吸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
若是平常,他斷然不會這么動怒,但在跟秦落衡有過交流后,他深知,王離的這種小心思,只會害了整個王氏。
作為帝國臣子,尤其是掌軍將領,是不能有自己想法的。
就算是有,也得是君臣同心。
王離不僅有自己的小心思,而且跟陛下背道而馳,現在陛下看在他的份上,或許并不會多加指責,也并不會因此生出嫌隙,但日后呢?
他若是有朝一日去了。
以王離這性子,只會一次又一次犯錯,到時誰還能為他開脫?誰又會為他開脫?
沒有了!
而今儲君之爭的確還未見分曉。
但以王賁看來,儲君定然是秦落衡的。
眼下秦落衡就已對朝臣不滿,甚至都生出了清理朝堂的念頭,到時王離再犯錯,王氏恐就真的危了,王氏的確對大秦立下了汗馬功勞,其他公子或許看在王氏世代相秦的份上,多少會留點余地,但秦落衡不一樣。
他對王氏早已是仁至義盡。
王離的那些小主意,一旦跟秦落衡背離,只怕會瞬間成清理目標。
不改變思想,那就改變人!
王離顯然沒有理會到這點,還在這自以為是,甚至是自以為聰明,殊不知,他的這些小聰明,只會害了整個王氏。
王賁冷冷的看著王離。
見王離嚇得臉色發白,跪伏在地,但臉上卻一臉擔心,顯然是在擔心自己動怒傷身,也不禁心下一熱,粗重的喘息一聲,嘆氣道:“我非是說蒙恬在害你,蒙恬的性子我知道,不會輕易害人,也犯不著害你,我也非是讓你跟其他將領生隙,只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
“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但你的想法,必須與陛下相合!”
“我知道北原軍團的將領,大多都出自關中氏族。”
“但關中氏族并非一片祥和。”
“以蒙恬之謀略,豈會不明白陛下之用意?但他即沒有阻止你,也沒有對你傾囊相告,自掃門前雪,這其實是再正常不過,你跟蒙恬沒什么交情,他自然不會為你考慮。”
“其余將領,在軍中摸爬的時日,比你久的多,你根本就比不過。”
“你也不要去妄加揣測,這些將領的心思了,以你的腦子,以你的見識,是想不清楚的,也想不明白的,就不要再庸人自擾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為我的長子,等我死去后,你即為王氏家長,因而你更應該注意,對內對外都要謹言慎行,不要自作聰明,也不要自以為是,更不要去賣弄炫耀,你繼承的是大父的爵位,但你其實并無大局洞察之能。”
“有些話,我跟你大父,已不知對你說過多少次了。”
“我實不想再多說了。”
“你以后給我記住一句話。”
“言多必失!”
“有時候‘笨一點’‘蠢一點’,對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壞事,王氏早已名揚天下,也不需要你再努力奮進,今后你只需按照陛下的詔令行事,凡是詔令以外的事,都不要去摻和,更不要再自作聰明。”
“你沒那個腦子,更沒那個能力!”
王離連連點頭。
額頭早已是冷汗涔涔。
他前面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只是覺得,大家都認為該盡快修長城,他既然要回咸陽,自然當上書催促一下,卻是沒想到,其中彎彎道道這么多,而且他也大抵是明白了秦落衡所言。
軍中有的將領真的是想貪天之功了。
他險些犯了大錯!
王賁微微搖頭,看向了王平。
說道:“王平。”
王平心神一凜,恭敬道:“孩兒在。”
王賁道:“我記得你前段時間說過,十公子的官署遷到衛國去了,你一直忙于處理王氏家事,為何會對此事如此不上心?十公子的官署意在改善民生,此等利國利民之時,你怎會目光狹隘到視而不見?甚至是充耳不聞?”
王平緊張道:“阿翁,我王氏不是不參與儲君之爭嗎?而尚書司是十公子治下的官署,我擔心我王氏派人去,會讓人認為王氏倒向了十公子,所以便沒有派人前去,孩兒做錯了嗎?”
王賁道:
“錯了,但這錯怪不得你。”
“王氏的確只聽陛下吩咐,但你卻是忘了一點,我王氏是立足于大秦的,因而若是有利于大秦的事,都該積極的參與,我王氏跟大秦眼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十公子所做之事,于國于民都是大利,我王氏豈能因此缺席?”
“你等會以我的名義,給十公子修書一封,告知我王氏族中有一良才想去尚書司為吏,希望十公子能廣開一面。”
聞言。
王平卻是一愣。
遲疑道:
“阿翁,尚書司官吏已定下,再想擇人進去,十公子恐不會同意。”
王賁澹澹道:“我王氏所求,非是什么要職,只是一打雜小吏而已,十公子會同意的。”
“打雜小吏?”王平眼中閃過一抹驚異。
他們王氏在大秦可謂名聲響亮,族中子弟同樣是傲氣十足,讓王氏子弟去尚書司當一打雜小吏,這傳出去會不會有損王氏名聲?
不過。
這是阿翁所言,定有其道理。
王平道:“孩兒記住了,等會便去辦。”
王賁輕嘆一聲。
說道:“我王氏世代相秦,立下無數戰功,也曾成為大秦最顯赫氏族,卻就眼下而言,這些名聲,反倒制約了爾等未來,以至讓你們生出了驕橫之心,但爾等的才能,何以擔得起這般自傲自負?”
“唉!”
王離兩兄弟竟皆不敢言。
王賁搖搖頭。
說道:“平兒,去告訴族中子弟,今后在外不準再用王氏名頭,他們現在沒有能力背負王氏的榮光,若想繼續頂著王氏的名頭,便自己出去立一番功業,王氏的名聲,不能毀在他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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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們放出去,讓他們出去闖!”
“玉不琢,不成器!”
“王府能庇護他們一時,庇護不了他們一輩子,我王氏只有在沙場,斬殺敵人頭顱時才會蔑視他人,何來在府中生出優越感的?”
王賁眼中閃過一抹冷冽。
聞言。
王平心神一凜。
他卻是感覺阿翁變了。
以往大父在的時候,阿翁跟大父想的,便是延續王氏家族,因而一直極力約束族中子弟,避免族中子弟在外犯事,而今阿翁卻是一改常態,想要把族中子弟放出去,這個改變不可謂不大。
兄弟兩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抹疑色。
他們隱隱猜到,阿翁的改變,或許跟十公子有關。
不過。
兩人也不敢多問。
一番吩咐之后,王賁急促的咳嗽幾聲,額頭更是大汗淋漓。
王離跟王平焦急起身查看。
只見王賁重重的喘著粗氣,而后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見狀,兄弟二人不禁淚如泉涌,阿翁身體分明已是如此糟糕,卻還關切著他們及族中,反觀他們兄弟二人,不僅沒為阿翁分憂解難,反倒還惹得阿翁動怒連連,實在是不孝。
兩人小心的給王賁蓋上被褥,而后急忙跑去后院煎藥。
兩人忙的一頭汗水,卻是顧不得去擦。
當王離兩兄弟忙里忙外時,秦落衡已去到了尚書司。
尚書司官署顯得格外寂靜。
除了幾個打掃官署及留守小吏,幾乎見不到其他人影。
一個月的禁足。
尚書司的政務也因此荒廢了。
不過,尚書司大體都已搬到了朝歌,因而需要他過目的東西并不多,他這次來尚書司,主要是想查看一下,朝歌那邊發來的文書,也想看看朝歌那邊現在具體進展如何了。
坐到大殿。
他翻看起積壓的文書。
看了前幾份,秦落衡微微搖頭。
果不其然。
農家和墨家開始向他訴苦,在文書中是大吐苦水,哭訴著自己在朝歌遭受了非人遭遇,甚至直接把固等人稱為酷吏、苛吏,秦落衡掃了幾眼,便直接丟到了一旁。
他沒心情看這些,也沒心思搭理。
何況。
這本就是他授意的!
而且他也沒必要搭理,他被禁足一個月,這個消息,恐早就傳到朝歌了,許辛等人知道還執著發文書,實是有些不知進退了。
他又豈會慣著?
他把這些抱怨哭訴的文書,一一清理出來,而后直接扔到爐中,當成了給大殿升溫的燃料,而后開始看起了固等人呈上來的文書,這些文書記錄的便是這一個月來,朝歌在農業、制造業方面取得的進展。
看完。
秦落衡眉頭一皺。
朝歌那邊的進展,讓他十分不滿。
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