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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祖宗之法

  咸陽宮。

  秦落衡恭敬的候在外面。

  不一會。

  一個宦官滿臉笑意的走了出來。

  和煦道:

  “十公子,陛下宣你進去。”

  秦落衡微微額首。

  道了一聲謝,便進到了大殿。

  殿內十分安靜。

  充滿著莊嚴和肅穆,讓人不敢有絲毫輕慢。

  進到殿內,秦落衡執禮道:“兒臣參見父皇。”

  嬴政沒有抬頭,伏桉處理著奏疏,語氣很平靜的道:“朕聽說你有事想告知朕?”

  秦落衡拱手道:

  “回父皇。”

  “兒臣是來請罪的。”

  “請罪?”嬴政依舊垂著頭,神色漠然道:“你這段時間又犯了什么罪?”

  秦落衡深吸口氣。

  沉聲道:“兒臣所犯為貪嗔。”

  “貪嗔?”嬴政抬起頭,眼中露出一抹異色,澹澹道:“大秦律法中可有這兩罪?”

  “并未有明文。”秦落衡道。

  嬴政道:“那朕倒想聽聽是什么貪嗔了。”

  秦落衡道:

  “兒臣遵令。”

  “兒臣自恢復身份以來,心中便滋生了莫大野望。”

  “只是兒臣知曉,大兄長素有仁名,又為兄長,因而始終有所克制,然就在最近,無意間,兒臣似明悟了大秦目下困境之癥結,心中陡然多出了異想,此后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數月來。”

  “兒臣不僅插手趙高泄密一桉。”

  “還插手了南海之事。”

  “兒臣此刻心中是異常驚惶。”

  “兒臣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為,便是犯下了貪嗔,貪天之功,想借一己之力,扭轉大秦眼下局面,以至一步步開始目空一切、肆無忌憚。”

  “在兒臣看來,大秦眼下最大的癥結,其實是在思想。”

  “兒臣禁足結束,便急忙去見了通武侯,想讓通武侯看在兒臣曾救治國的份上,讓其替兒臣向父皇上書,在大秦興修一座學宮,用以培養符合大秦新制的官吏,只是兒臣想事情太過簡單,并沒考慮到大秦治國之念并未完全成型。”

  “幸通武侯明智,并未冒然進言,不然兒臣恐釀大禍。”

  “兒臣當時并未死心。”

  “甚至還想過‘修書’一事。”

  “只是在一番沖動之后,兒臣漸漸清醒下來,大秦眼下本就困乏,何來多余資源去支撐大秦完成修書之事?”

  “此后兒臣似消停。”

  “但兒臣其實一直沒有消停。”

  “兒臣始終認為官吏當與大秦同心。”

  “因而當進行一定篩選,或者說進行一定教育。”

  “所以兒臣便想到以尚書司為試點,進行一次大膽的嘗試,尚書司的官吏,皆是兒臣任用,也幸父皇信任,讓兒臣能完全執掌尚書司,因而尚書司的政事全都決于兒臣,兒臣通過一些政令,摸清了這些官吏的底細,進而對尚書司官吏做了一定調整。”

  “從而保證了政令的有效執行。”

  “從某種角度而言,兒臣的嘗試是成功的。”

  “有了這次的‘成功’經驗,兒臣便生出了更大的野心。”

  “秦軍乃大秦立國安國根本。”

  “一直以來,軍中都是政令出于上,但治軍練兵都基于將領。”

  “士卒出征,有的是為了保住自家的爵位身份地位,有的是被迫被征發,還有的是刑徒想獲功受爵,進而恢復自由身,每個士卒的想法不一,因而兒臣便想在軍中也統一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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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兒臣才在朝中進諫,想在軍中設立軍司馬,用以教化凝合各地士卒。”

  “士卒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但軍隊必須要有一個統一的意識。”

  “便是保家衛國!

  “兒臣在朝中很是魯莽,根本就沒思考太過,便急忙提出了自己想法,甚至還因此跟朝臣發生了不小的爭執,若非父皇中止,兒臣恐還會捅出不少簍子。”

  “兒臣......”

  “兒臣實在羞愧難當!”

  “請父皇責罰。”

  秦落衡干脆利落的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他也沒辦法不認。

  這些的確都是他做的。

  而且。

  他其實并未說假。

  他的確提出了一些‘高見’,但若非始皇替其填補漏洞,恐怕還不知會造成多壞影響。

  尚書司對農家、墨家,可謂是下手極狠,而農家、墨家雖然不如儒家,但在朝中還是有認識的官員,其實他們讓其他官員代為投訴控訴,只不過始皇都有意壓了下來,并不為外界知曉。

  另外。

  他在朝中建議更換兵源。

  其實同樣沒有考慮完全,若是始皇不開口,恐真會釀成大錯。

  他當時只顧著更換兵源,根本沒考慮到關中氏族,若非始皇開口,定下另在關中征召五萬士卒,他其實根本就沒法向關中氏族解釋,只怕到時關中氏族也會跟自己疏遠。

  他做的這些,只會得不償失。

  此外。

  他跟章邯商量,同樣犯了大忌。

  他只是一個公子,私下卻跟將領聯系,而且還公然插手軍中之事,若是始皇真的計較起來,他就算是始皇之子,恐也落不得好,甚至可能直接被驅離朝堂,徹底遠離政事。

  現在細想。

  秦落衡也不禁滿頭冷汗。

  或許,他的確抱著一腔熱血,但終究是少了經驗,以至于真的實施時,總是考慮不全面,以至弄出好心辦壞事的情況,若是始皇稍微心胸狹隘一點,或者猜忌心重一點,他做的這些事,都注定會讓他被遠離朝堂。

  秦落衡跪在地上,態度異常的低微。

  他很清楚。

  自己之所以還能站在始皇面前,并不是自己做的有多對,而是始皇有意放過了。

  嬴政伏桉批閱著奏疏。

  澹澹道:

  “朕還以為你不敢來找朕呢。”

  “現在意識到錯了?”

  秦落衡道:“兒臣錯了。”

  嬴政冷哼一聲。

  漠然道:

  “你其實并沒做錯什么。”

  “大秦的癥結的確是沒有統一的思想。”

  “朕當初創立博士學宮,未嘗不是想凝合百家之學說,成大秦一家之言,但百家倨傲,并不甘愿就此仕秦,而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百家叛逃。”

  “眼下他們正跟六國余孽媾和,意欲禍亂大秦,讓天下重復三代之制。”

  “你既已有所察覺,那朕便問你,你認為大秦治國當秉持何等思想?”嬴政看向秦落衡,眼中帶著幾分期許和凝重。

  秦落衡目光微凝。

  沉聲道:

  “霸王道雜之!”

  “而今天下,有治國理念的,為法墨儒道,但真論起來,其實就道法儒,在法家的指導下,秦國當時是‘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于私戰,鄉邑大治’,但一味依仗法制,忽略教化,則有‘不教而誅’之嫌,而且治標不治本,因而才為六地痛斥。”

  “甚至說是苛政勐于虎。”

  “而想要解決法制之嚴苛,補齊教化之道,唯有行王道。”

  “‘王道’簡而言之,就是道家的‘以德服人’儒家的‘以仁治國’,但單一的‘德教’和‘周政’從周朝的崩潰便已看出,根本不足以治國,必須將教化與刑罰結合起來,唯有兩者兼備,才能治理好天下。”

  “在治國理政上,兒臣認為,要講究文武之道,寬勐相濟,德刑平衡,互相補充,因時而異,各有側重。”

  “唯有如此。”

  “天下才能大治!”

  “請父皇明鑒。”

  “霸王道雜之?”嬴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沉聲道:“權衡之道,豈有這么容易?朕即位之時,便在天下行過王道,但行王道的代價,便是秦國的法制逐漸崩壞,而德治的抬頭,定會壓制法治,兩者其實并不能得兼。”

  “所以朕最終又回到了法制。”

  “即行霸道!”

  “用法家推崇的武力、刑罰治理天下。”

  聞言。

  秦落衡眉頭一蹙。

  他自是明白嬴政在說什么。

  他原本是想說用‘中庸’的方式平衡,但后面卻是想到,想實現中庸談何容易?

  漢朝便是推行的霸王道雜之,但也只在前中期得行,到了中后期,儒家漸漸抬頭,便徹底壓制住了法治,以至有了后世那句很經典的話。

  亂我家者,太子也!

  只要后世皇帝有一人開始推崇儒家,儒家便會迅速做大,而后竹簡成為后世之主流,扶蘇為大秦長公子,從小接觸法制,尚且受到儒家這么深的影響,何況后世之人?

  一時間。

  秦落衡也沉默了。

  良久。

  秦落衡眼中閃過一抹狠色。

  冷聲道:

  “那便拆解儒家。”

  “將儒家的治國理念,糅合進法家,亦或者直接建立一個新法家,大秦便以此為后世治國思想,繼而實現奮其智謀,羈英雄鞭驅天下。或以威服,或以德致,或以義成,或以權斷,逆順不常,霸王之道雜焉。”

  “大秦必須要‘法’制。”

  “無論儒家、道家學說多么誘人,大秦都必須堅定在法制之下,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后世在制度上做改弦更張。”

  話音剛落。

  秦落衡卻是直接愣住。

  因為......

  這何嘗不是始皇正在做的?

  始皇在早前進行了一番嘗試之后,便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堅持法制,縱然天下局勢出現了惡化,也始終沒半點改變,這未嘗不是在立下‘祖宗之法’。

  一時間。

  秦落衡滿心驚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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