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衡入座。
他神色平靜的看著許辛等人。
緩緩道:
“你們能這么想,我很欣慰。”
“相晁、呂卓等人,我都會上稟朝廷,以高一級的規格厚葬,他們的族人,也都會得到相應的撫恤金,他們是我大秦的功臣,我秦落衡又豈能讓世人寒心?”
許辛連忙道:
“公子仁慈,臣替他們謝過陛下。”
“臣等感激。”
秦落衡看著許辛臉不紅心不跳的模樣,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這次做的的確不厚道,但他也沒有辦法,天下積弊良多,想要改變,必須要得到世人認可。
貴族、士人都對他無比忌憚。
不能為助力。
而他能做的便是拉攏底層民眾,而底層民眾的確最樸素,但同樣也無比的現實,他們是誰贏,他們幫誰,誰給與他們好處,他們就偏向于誰,以他目前的權勢,并不足以惠及天下萬民。
因而只能另辟蹊徑。
通過壓榨剝削農家、墨家,來實現生產技術的突破,以此通過切實改變,來贏得萬民信任,再借此助力其擴大聲望和權勢,用以抗衡朝堂的‘朝臣’跟天下的‘舊勢力’。
這條路很難走。
稍有不慎,就可能傾覆。
只是楚地事變,給了他另一個方向。
通過土地改革來破局,他的確抓住了這個機會,并且在楚地大施手腳,將楚地貴族幾乎連腰斬斷,也徹底贏得了楚地名望,將受‘舊勢力’影響頗深的楚地,徹底變成了自己的擁躉。
但他畢竟只是一名公子。
過猶不及。
他做的事實在過了火。
也定然會引起朝堂內外一片質疑。
這種質疑聲將會無比恐怖,就算是始皇也不一定能壓下,因而他只能寄希望在尚書司上,好在尚書司的確給力,給了他另外的解決之道,只是這種成功終究是有點殘忍。
因為是建立在血與火之上!
他原本心中還懷有一定愧疚和歉意的。
只是見許辛跟徐升等人這么快就因利益而摒棄了友誼,心中難免是生出了一些波動,但這縷波動一瞬即逝。
他淡淡道:
“我只是做了應做之事。”
“逝者已逝。”
“但他們的功績當名垂于史。”
“等日后你們的成果陸續問世,并推廣到天下后,你們的大名也當同時受到世人敬仰,更是當刻名于青石之上,大秦的萬民都當知曉你們的事跡,也都該知曉,這一切的來之不易。”
聞言。
徐升跟許辛眼中一喜。
他們所圖本就為名利,但世上有多少人能名留史冊?又有多少人的事跡能篆刻在石碑之上?
之前他們其實并不敢生出這般妄想。
只是秦落衡一次次的提及,讓他們的心也不僅澎湃起來,那可是名留史冊啊,天下多少士人夢寐渴求之事?
他農家自先祖許行創立農家之后,共計有弟子上萬人,但有多少人名諱存世?
無一人也!
而今他許辛卻能名垂青史。
這是何等之榮耀?
而且許辛也在心中盤算過,若是把這半年農家的功績,全部堆到自己頭上,自己或許的確擔得起‘再世神農’之名,因為他們農家在這半年真的對天下付出了太多。
不僅是人命。
更是各種技術上、耕具上、糧種上的各種突破,這些突破非是微不可查的突破,而是肉眼可見的突破,一旦新的播種方式傳播開,新的耕具推廣開,新的糧種擴散開,天下不知多少民眾會因此受益。
天下不知多少人能免于饑餓,天下更不知能多活多少人。
而這都是他農家的功勞。
或許在過去。
他農家的確是沽名釣譽,也的確是借‘神農’之名,為自身斂財推名,但如今,他許辛捫心自問,他農家配得上‘農’這個字,也無愧為‘神農’傳人。
甚至。
他自認功績已超神農!
不過。
許辛就心里這么狂妄一下,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若這些東西都是出自自己之手,他的確敢這么張狂,但現實并非如此,技術、耕具、糧種的突破,是數以百計農家弟子的合力成果,非是他一人所為。
他只是占了為農家首領的便宜。
而這已足以令他揚名了。
徐升亦然。
墨家的成果看似沒農家那么可觀,但對人力的釋放,以及對生產力的提高,生產效率的提高,那都是無比巨大的,只是這些東西,畢竟沒農家那么直觀,也還沒有推廣開,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自信。
但若是真的推廣開來。
他自信。
至少會讓天下大為改觀。
也會讓本就疲乏的秦民,獲得不少的休息空余。
而且像石磨、碾子、踏碓、獨輪車等東西,一旦問世,可以讓不少人從繁重到力竭的事務中抽身出來,這些東西的好處,隨著時間推移,也定會得到世人的認可。
而這就是他墨家的功績!
現在相晁已死。
他為墨家現任巨子,這些功績理所應當該落到他頭上,他自然也有理由留名于史,而且等這些東西為世人接受,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帶領著墨家再次中興。
想到這。
即便徐升早已有所準備,但眼中依舊難掩激動興奮。
許辛笑著道:
“公子謬贊了。”
“我等身為大秦官吏,自當為大秦著想。”
“我農家本就司職田地之事,也一向以神農為前賢,自然當效仿為萬民紓難,而今只是凝數百年之經驗,成就現今之大突破,這其實是理所應當的。”
“而且這本就是農家上下合力而成。”
“我許辛又豈敢貪功?”
徐升也道:
“還請公子收回成命。”
“我們實在當不起這等贊譽。”
“若非墨家弟子前赴后繼的奮斗,我又豈能向公子,向大秦獻上這么多器物?這非是我之功,而是我墨家死去士人、學子、弟子之功是公子之功,朝廷之功。”
“我徐升不敢邀功。”
秦落衡神色動容,感慨道:“爾等之高尚品性實在令人欽佩,但大秦虧欠農家、墨家久矣,眼下爾等又為大秦做出如此卓絕之貢獻,若是不大為贊揚,豈非讓天下世人寒心?讓世人認為我大秦刻薄?”
“這是你們應得的!”
“而且......”
“農家墨家消寂久矣。”
“也當向世人展現一下風貌風骨了。”
“但世人大多忙于生計,若是鋪張宣揚,將農家、墨家弟子的光輝事跡、辛勞事跡、奉獻精神,全都一一宣揚,只怕世人不僅了解不到農家、墨家所做事業之偉大,也很難切實感念農家墨家之恩德。”
“因而我并不贊成這般。”
“我認為當擇其精要,將農家、墨家所做之事,盡數歸于一人,以國士之名,宣揚于天下,讓世人深刻的知曉,農家墨家之偉岸,也深刻明白農家墨家所做之艱辛。”
“許辛你此前為農家博士,在這半年里參與了大多數農家事務,你就是農家最合適的宣揚之人。”
“徐升你亦然。”
“只是墨家的器具,并沒有糧食產量增產來的直觀,因而為士人稱道還需要一些時日,但我相信,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隨著各類器物進入到千家萬戶,他們定會感激墨家所做之貢獻。”
“但這恐還不夠。”
“這只能對外宣揚農家墨家。”
“然這些事盡數歸于爾等一人之身,讓爾等以總領農家、墨家諸事身份來宣揚,恐會引起農家、墨家其他弟子不滿,畢竟眾口難調,若是有人出去生事,恐會讓你們名聲受晦。”
“這是決不能容的。”
聞言。
許辛跟徐升好似被潑了一盆涼水。
他們自也清楚這點。
以總領一家的名義去宣揚實際,對外并無問題,但對內恐會讓很多人有微詞,如何堵住這些人,才是事情的關鍵。
不然他們的偉岸金身就破了。
到那時,不僅不能名揚天下,反倒會受盡羞辱、名聲盡毀,這自然是他們不愿見到的。
兩人眉頭緊鎖。
見狀。
秦落衡目光微闔。
開口道:“我倒有一個解決之法。”
“敢問公子何解?”許辛眼睛一亮,連忙問道。
秦落衡道:
“正所謂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語言的魅力很大。”
“朝廷不會單獨傳揚你們,只會以農家、墨家的名義,但提到具體的改變時,就會著重提一二名字,然后以此等方式,借宣揚農家、墨家之名,將你們的名諱告之于天下。”
“世人大多困頓,并不會尋根問底。”
“很多人就會誤以為是你們總領了農家、墨家的大小事務,也給了你們向農家墨家士人士子解釋的理由。”
“但這還差點意思。”
“單純的宣揚終究是過眼即去。”
“因而還要加深印象,以做到混淆視聽,迷糊民眾的效果。”
“而最好的方式便是作書。”
“將這半年的經歷一一寫下來,不過是以你們的視角,借宣傳農家、墨家的理由,讓你們的名字不斷出現在書中。”
“不過你們所著‘農書’、‘墨書’,當要嚴謹準確,更要經得起推敲,唯有如此,才能讓你們徹底深入人心,或許有些事的確不是你們做的,但你們可以借交談,參與其中。”
“或許有的契機。”
“就是因你們的一句無心之言,給了其他農家、墨家子弟靈感,再以客觀的敘述,將經過詳實寫明。”
“如此......”
“做到以假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