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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殺得了貴族,滅得掉世人心中的貴族嗎?

  回中宮。

  秦落衡回來后一直待在宮中。

  除了跟始皇見過一面,便沒有再出門。

  這幾天,秦落衡心態很平靜,也全然沒有理會外界紛擾。

  這時。

  秦落衡拿著一枚用牛皮制成的撥浪鼓,在嬴未央面前,不斷撥弄著,撥浪鼓發出陣陣‘噔噔’響聲,引得嬴未央一陣傻笑,秦落衡也跟著笑了起來。

  薄姝過來,一臉憂愁道:

  “良人,方才有侍從來報,陛下召見。”

  秦落衡微微額首。

  他放下手中撥浪鼓,抬起頭,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輕松道:

  “你不用擔心。”

  “也不用去聽外界的紛紜。”

  “若是父皇執意想懲治我,就算你再擔憂也無用,若是父皇并不想,我自會平安無事,你在宮中好好呆著。”

  “我去去就回。”

  薄姝道:

  “只是我聽宮中不少侍女都在說......”

  秦落衡目光一冷,不屑道:“她們又懂得些什么?只會丫丫學舌罷了,你心情放輕松一點,我不會有事的。”

  秦落衡用手掌安撫了一下。

  隨即轉身離去了。

  薄姝一臉憂愁的目送著。

  咸陽宮。

  此時殿內只有嬴政一人。

  按照往常慣例,嬴政本該伏桉處理奏疏,但這次嬴政并沒有,而是雙眼微闔,坐在席上,好似在等著什么。

  不多時。

  殿外就有宦官稟報。

  嬴政睜開眼,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澹澹道:“讓他進來吧。”

  宦官稱諾。

  十幾息后,秦落衡進到了殿內,在他進入大殿之后,那名宦官就把殿門關閉了。

  偌大宮宇內,只剩父子二人。

  秦落衡恭敬的執禮道:“兒臣嬴斯年參見父皇。”

  嬴政冷冷的掃視著秦落衡,寒聲道:“近日外界對你的爭論,你可有耳聞?”

  秦落衡道:

  “兒臣確有耳聞。”

  “但并未想過去辯白。”

  “理由。”嬴政雙眼勐的長大,一股威嚴的氣勢,瞬間就爆發出來,壓的秦落衡身子一低。

  秦落衡沉聲道:

  “兒臣不知該怎么辯白。”

  “更不想辯白。”

  “哈哈。”突然,嬴政笑了一聲,問道:“不想辯白?是沒有辦法辯白吧,你在楚地做的那些事,還有在朝歌弄出來的事,這段時間每天都有十幾份奏疏彈劾。”

  “你想看看嗎?”

  說完。

  嬴政把身前大桉上的奏疏,用力的手一推,瞬間,嘩啦啦的掉落了一地。

  秦落衡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沒有上前拾取的念頭。

  凝聲道:

  “兒臣不想看。”

  “百官的奏疏,在兒臣看來,并無任何意義。”

  “只是說了些無關輕重的事,他們反對的的確是兒臣,但又不完全是。”

  “他們其實反對的是秦政!”

  嬴政冷哼道:“他們是大秦的臣子!”

  秦落衡跪在地上,搖頭道:“父皇所言甚是,他們的確是大秦的臣子,但人都有私心,他們又何嘗沒有?當初鄭國病逝之前,特意將其子鄭如安排到尚書司,未嘗不是想結好兒臣,以保住自身家業。”

  “華阜、楊端和等人同樣如此。”

  “父皇當年曾跟兒臣說過,不能輕信任何一方。”

  “關中氏族也有,六地氏族也罷。”

  “他們都有各自的訴求。”

  “若是太過親近一方,只會讓自身受到掣肘,到時左右顧忌,反倒做不成事了。”

  “不過。”

  “兒臣同樣有私心。”

  “兒臣初至楚地,并未想過做出這么大的動作,只是當時楚地貴族互相算計,給了兒臣這一勞永逸的空檔,兒臣知道,那些舉動嚴重違背了律法,但兒臣沒辦法拒絕。”

  “大爭之世數百年,列國伐交頻頻。”

  “天下未得半分安寧。”

  “幸父皇一掃六合,一統八荒,讓天下重歸于一,但過去數百年的紛爭,早已讓各地互相仇視,領土上的一統,很難真的讓黔首們獲得認可,對于底層黔首而言,皇帝也不過是大一點的貴族罷了。”

  “他們的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化。”

  “頂多過去交租是給各國,現在一律交給大秦。”

  “也僅此而已。”

  “然大秦歷代先王先君,還有父皇,要的并非是一個貌合神離的帝國,大秦要的是一個如臂使指的天下,要的是讓萬民臣服,要的是讓天下永歸太平。”

  “但就大秦現在的發展態勢。”

  “兒臣不認為能成。”

  “固然父皇做出了很多創舉,一舉革新的天下官職,也大幅更新了天下各種規章制度,但大秦是一個龐大的帝國,龐大到朝廷根本沒有辦法將政令執行下去的這樣一個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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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令無法徹底執行,定然會導致一個問題。”

  “權力被篡奪!!!”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大秦對天下并不能做到統一的治理,也必然會致使天下出現很多藏污納垢之所。”

  “六地便是這樣的場所!”

  “大秦自商君變法之后,體制便跟六國相反。”

  “大秦的新政,很多都出于商君變法,人都是有惰性的,想讓人從容的接受一個新鮮事物從來都不容易,父皇意欲革新天下,但當初商君變法,同樣是砍了上千老貴族的腦袋,這才最終成功。”

  “目下大秦遠勝昔日秦國。”

  “想和平的完成過度,又談何容易?”

  “變革注定要流血!”

  “而且......”

  “父皇其實應該看出來了。”

  “朝臣并非都是推崇大秦新政的。”

  “當初的王老丞相、隗老丞相,便是力薦推行分封,當時更是從者如云,這未嘗不是百官的真正心聲?”

  “朝堂百官也好,天下黔首也罷。”

  “他們生長生活的環境,本就是周朝的氛圍,所學的經書文章,也基本都出自周朝,因而大多數官員,他們很多依舊受到了周朝王政的影響,不過他們也清楚,父皇是絕對不會同意分封的。”

  “因而分封最終并未成功。”

  “但......”

  “與士大夫共天下,卻成了百官之愿。”

  “這些年朝廷官員有所輪替。”

  “有人上,有人下。”

  “雖大秦一直秉承的都是爵位降級傳至后代,但這顯然不是朝中官員想見到的,他們想要的是一直榮華富貴,跟昔年的貴族一樣,成為跟大秦帝國一起長存的存在。”

  “兒臣這次非法去了一趟朝歌。”

  “其中便處理了一起背棄之事,司馬昌為尚書司之太倉令,他出自關中的司馬氏,司馬氏曾出過司馬錯、司馬靳等大秦名將,在過去百年間,在天下都有赫赫聲名,只是如今已今非昔比。”

  “故司馬昌生出了懷恨之心。”

  “他認為是兒臣不公,致司馬氏家勢凋敝。”

  “兒臣當時并未回答。”

  “因為跟司馬昌一個想法的,天下不知有多少,甚至很多朝臣心中也是這般,他們認為自己家族為大秦付出了這么多,理所應當的應該享有高的地位,高的身份,也理所應當的該高高在上。”

  “稍有不平,便認為是朝廷不公。”

  “所以兒臣才遭至了朝臣的眾多彈劾,因為兒臣揭開了他們不愿被外界知曉的心思,因為兒臣在楚地所為,也徹底動搖了貴族自古以來就該高高在上的心理。”

  “他們恨兒臣,怨兒臣。”

  “大秦一統天下數載,但天下很多人還沒意識到。”

  “時代變了!!!”

  “他們依舊秉承著過去的觀念,六國貴族們認為他們能夠復國,只要復國,他們就能繼續靠著祖輩的榮光,繼續欺壓魚肉黔首,繼續維持自己的高高在上,而朝堂的官員,認為大秦奪得了天下,他們這些功臣,理所應當被封為貴族。”

  “進而成為天下新貴!”

  “甚至是要比過去的貴族還要顯赫。”

  “真正的貴不可言。”

  “正是出于這種私心,所以六國的余孽反秦、反秦政、反秦律,而大秦的朝臣也陰奉陽違,甚至是干脆扭曲政令,制造動蕩,進而脅迫父皇做出退讓,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為他們的私心沒有得到滿足。”

  “欲壑難填。”

  “人心永遠得不到滿足。”

  “只要‘貴族’觀念一直存在,大秦就很難真的安穩下來,因為永遠有人試圖成為貴族,也永遠試圖把自己凌駕于大眾之上,讓自己的家族跟大秦皇室一般,一直都高高在上。”

  “父皇若是問罪。”

  “兒臣不認。”

  “因為兒臣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固然兒臣是違背了法,但法本就是統治者的意志表現,只要最終能達成目的,法未必就不能寬恕。”

  “兒臣就是要用楚地貴族血淋淋的事實告戒天下。”

  “天下變了!”

  “還妄圖用過去的觀念影響大秦,那只能是癡人說夢,兒臣就是要讓底層黔首清楚的認識到這個事實,他們是大秦的臣子,非是貴族的傭耕,更非是貴族的私奴!”

  “兒臣就是要貴族徹底失去生存的土壤。”

  “當然兒臣也知道,想徹底根絕貴族想法是做不到的,就算把天下貴族都殺光,等到新的官吏上位,亦或者有新的門閥出現,他們很快就會死灰復燃,但經過了血與火,這些新貴也不敢太放肆。”

  “畢竟......”

  “廣大黔首是推翻貴族的得利者。”

  “他們是最不想讓貴族出現的,也最不希望再受到貴族欺壓的,因而那時就算有新貴出現,也只會換一種說法,換一種形式,但唯血脈論,唯宗廟論,也就可以休矣!”

  “而且經此事之后,民眾也會有所覺醒。”

  “貴族也會偃旗息鼓。”

  “沒了底層黔首的支撐,六國余孽又能掀起多大風浪?朝廷的朝臣又敢多說什么?”

  “再則。”

  “大秦的兵刃還尚利!”

  秦落衡眼中閃過一抹凌厲寒光。

  事到如今。

  他沒有半點畏畏縮縮,反倒是徹底放開,將心中所想,真正的一吐為快,他知道,朝臣的彈劾也好,地方官員的舉報也罷,最終做決定的人是始皇。

  只要始皇認可,他就能平安無事。

  而且。

  還能更進一步。

  因為自己無事,也就意味著,始皇認可自己的做法,那也就意味著自己得到了始皇認可。

  而自己本就站在了‘貴族’的對立面。

  那又何嘗不意味著,始皇決心跟‘貴族’徹底翻臉,他這枚‘棋子’自然會一步登天,直接坐上儲君的寶座。

  秦落衡長跪于地。

  他沒有繼續再開口了。

  他想說的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嬴政沒有說話,只是目光冷冷的掃過秦落衡,眼中依舊很平靜,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嬴政才道:“你兄長扶蘇回來了。”

  秦落衡道:

  “兒臣知道這個消息。”

  “兄長在北原做了很多為人稱道之事。”

  “兒臣不如也!”

  嬴政嗤笑一聲,冷聲道:“你就不想告發一下扶蘇嗎?朕可是聽說,你尚書司半年的成果,幾乎都被人竊取了。”

  秦落衡搖頭道:

  “父皇明察。”

  “尚書司的那些成果的確被盜取了很多,但只是一些死物,并不足以多費心,而且我讓尚書司改良創新,本就為造福天下萬民,兄長提前將這些東西公之于眾,大大加快了傳播,實是好事一件,我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因此嫉恨?”

  “若是能讓萬民受利,全部送于兄長又如何?”

  秦落衡顯得很大度。

  現在尚書司的東西,對他目前的處境而言,已無足輕重,他自然不會太放心上,而且扶蘇拿到手的圖紙,并不是那么好彷照出來,很多更為重要的依舊在尚書司的控制中。

  聞言。

  嬴政點了點頭。

  澹澹道:

  “你有此心態,倒也算豁達。”

  “你認為貴族真的除得盡嗎?你殺得掉六國的貴族,但滅的掉世人心中的貴族嗎?”

  秦落衡沉聲道:

  “兒臣不知道能不能除盡。”

  “但兒臣知道一件事。”

  “做了,至少是要比不做好,就算最后失敗了,至少嘗試過,也給天下留下了一種答桉,若是一味退讓,反倒會讓自身陷入令圄,到時恐就真的危險了。”

  嬴政收回目光,對此不置可否。

  只是道:“這段時間,朕收到有關你的彈劾文書高達上百件,你認為朕當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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