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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章 誰是六子

  《讓子彈飛》的劇情并不復雜,主要就是講一個土匪和一個惡霸的那點事兒。

  但姜聞牛逼的地方在于,他搞了一堆隱喻在里面,直到十幾年后,還依然被觀眾津津樂道。

  比如說師爺、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有明確的人物原型,但六子是誰呢?

  江瑜一開始真以為是六子,畢竟張墨和六子長那么像。

  而且兩人死得都無比壯烈。

  一個剖腹驗粉,為張麻子贏得了民心。

  另一個則犧牲在了高麗——他參與的那場戰爭,直到七十年后,還依然遺澤后人。

  但今天拍的這場戲,又讓江瑜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劇組在碉樓折騰了一個月,總算轉移到了野外,開始拍攝葬禮上的戲份。

  六子死后,張麻子給他弄了一個紀念碑——一個木制的六,攝像機架在后面,幾個麻匪便對著攝像機,依次發表自己的感言。

  姜聞站在墻頭,嘴里叼著煙,江瑜湊過去道:“你這個拍法,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啊。”

  “哪摸不著頭腦?”

  “演員可以直接對著鏡頭說話嗎?”

  姜聞吸了口煙,道:“你以后就懂了。”

  “我現在告訴我,我不就懂了嘛。”

  姜聞一笑,轉過頭道:“你單知道演員不能直視鏡頭,因為那會讓觀眾出戲,但你不知道還有一種特殊情況,叫打破第四面墻。”

  “打破第四面墻?直接和觀眾對話嗎?”

  姜聞沒正面回答,聲音低沉:“你是半路出家的,我也是半路出家的,我們都不是專業出身,很多東西就得多花心思,多看多學。”

  “慢慢琢磨去吧,人這一輩子找到一件喜歡的事情不容易,得花心思,”他拍了拍江瑜的肩膀,轉身走了。

  一個多月相處下來,江瑜的秉性如何,姜聞基本也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這小子聰明,有商業頭腦,但也不失真誠,骨子里還帶點悶騷,簡單來說,能處。

  但他畢竟年少多金,起勢太快。

  人生頭一部電影票房就破了億,難免心態膨脹,對電影漸漸地也就失去了敬畏之心。

  得到的太輕松,自然就不會珍惜。

  姜聞則想告訴他,小zei,你還差得遠呢。

  “三,二,一,A!”

  場記一打板,幾個演員陸續上場。

  最先上場的是老四和老五。

  “六弟,四哥發誓替你報仇!”

  “六弟,五哥發誓替你報仇!”

  江瑜手里捧著兩支玫瑰花,跟著走了上去,對著那個大大的“六”鞠了一躬,隨后將帽子摘下來,雙手扶著六,沖著攝像機道:

  “六哥,七弟發誓替你報仇!二哥喝醉了,他讓我帶話,二哥發誓替你報仇!”

  說完便退后幾步,站到了一旁,廖帆接著上來,扶著“六”道:

  “六弟,三哥發誓替你報仇!二哥沒喝醉,他生氣了!大哥不想讓大伙拼命,命都不拼,還算麻匪嗎?大哥不應該聽他的,姓湯的不是好玩意兒!”

  跟著是葛大爺:

  “六爺,黃四郎這招叫殺人不用刀,我給你爹出的招叫殺人誅心,不能拼命啊,拼命還怎么掙錢吶?”

  江瑜默默看著兩人上場,又退場,腦子里還在惦記著姜聞說的“打破第四面墻”。

  “打破第四面墻”是戲劇界的術語,一個舞臺由兩個側面和一個背面的空間組成,那么第四面墻就是觀眾和舞臺中間的那面無形的墻壁。

  它是一面透明的屏障,確保觀眾看到一切,而角色卻不知道他們正在被觀看。

  一旦打破了“第四面墻”,觀眾就會從沉浸式的觀影體驗中退出來,意識到舞臺上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所以,無論是話劇,還是電影,都極少打破“第四面墻”。

  但也有例外。

  一些不走尋常路的導演,喜歡玩些新花樣,通過打破第四面墻的方式,和觀眾直接對話……

  等會兒,對話?

  江瑜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試著將自己想象成觀眾,坐在攝像機后,而姜聞正緩緩地走到他面前,語氣低沉,一臉的悲傷:

  “六子,掙錢對咱算個事兒嗎?我不是要殺人誅心,我是沒想出好辦法,我要把黃四郎連根都拔掉,給我點時間。”

  “六子,爹發誓替你報仇!”

  江瑜心里忽然明悟過來,六子是六子,但也不光是六子。

  張麻子這番話不光是對六子說的,更是對觀眾說的!

  或者說,六子就是未來的青年,未來看電影的青年們,就是那個滿腔熱血、渴望公平與正義的六子!

  而張麻子,他一生的夙愿,就是要替六子們,把黃四郎連根都拔掉!

  想通了這一點,江瑜再看姜聞,眼神就不一樣了。

  老姜啊老姜,你他媽的真是膽大包天啊!

  “都把臉收拾收拾,”姜聞站到一行人中間,沉聲道:“六爺,一路走好!”

  江瑜等人也跟著鞠躬,齊聲道:“六爺,一路走好!”

  一場戲拍完,眾人找地方休息了一會兒,姜聞繼續忙活,開始準備夫人的葬禮。

  張麻子的這一溜兄弟中,葛尤咖位最大,江瑜其次,其他幾人都還名不見經傳,哪怕是廖帆這個未來的影帝,此時也還在苦熬苦等中。

  而在劇組,待遇又直接和咖位掛鉤。

  比如說,葛大爺就有專門的躺椅和助理伺候,一躺下,熱茶、毛巾就送上來了。

  江瑜沒有貼身的助理,但姜聞還是在劇組專門安排了個生活助理照顧他,誰讓他是投資人呢。

  其他幾人,就只能找個小馬夾,隨便坐著了。

  “江老師,您的茶水,七十二度五,溫度剛剛好,”小助理貼心地遞過來一只保溫杯。

  “謝謝,”江瑜揮揮手,讓他退下。

  “老江,你那《驢得水》怎么樣了?”葛尤躺著問道。

  江瑜道:“前兩天打電話過來,說是后期已經完成了,我過兩天估計得回一趟燕京,把最終版確定下來送去過審。”

  “嗯,這電影你要上點心,”葛尤道:“現在柏林電影節已經開始選片了,成不成都要等過審再說,你可不能犯老姜的錯誤。”

  “我明白,”江瑜連連點頭。

  葛大爺說的是《鬼子來了》,這片子沒過審,姜聞私自送去戛納參展,最后被禁導五年。

  姜聞之后,就再也沒有導演敢去沖塔了。

  “艸,你們倆說我啥呢?”

  姜聞不知道什么時候跑過來,聽了一耳朵,隨手搶過江瑜手里的保溫杯,咕嘟咕嘟幾大口。

  “夸你有種呢,”江瑜笑道:“你這電影我越琢磨越后怕,你這是想當魯迅啊。”

  “后怕什么?”姜聞問。

  “后怕我投的那一千萬打水漂了啊,我都能看明白的劇情,你覺得審核的那幫人看不明白?”

  六子死了,張麻子干掉了黃四郎,但老三卻帶著兄弟們去了浦東,新的黃四郎赫然出現在了火車上,這膽子特么簡直大的沒邊兒了。

  姜聞哈哈大笑,“我連魯迅都能當,還怕過不了審?”

  “哎,”江瑜幽幽地嘆了口氣。

  說是這么說,但他還真挺佩服這家伙的。

  《讓子彈飛》這破電影在天朝真真是獨一份兒的,內行能看出門道,外行也能看個熱鬧。

  而且越看越心驚。

  算了,就當是陪這家伙瘋一把吧。

  江瑜默默站起身,掏出一張七餅戴在臉上。

  誰讓他曾經,也是那個六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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