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前方的街燈一閃一閃,把馬路牙子上的積雪照的黃白交錯。更遠一些的地方整齊停放著一排老爺車,偶爾有穿著皮草的女人與叼著香煙的男士從附近店面走出,把一大堆禮包扔進后車廂,發動車子離開。
輪胎卷著凍結的雪沫遠去,馬路中間一片濕滑。
天很冷,不過街上還算熱鬧,或大或小的霓虹招牌閃著不同顏色的光,櫥窗里面擺著精致的蛋糕或者新款冬衣,玩具店里的玩偶士兵整齊地排列在靠窗的貨架上,注視著外面走過的人。糖果店外面擺著一顆圣誕樹,上面結著魔法棒形狀的糖果與巧克力做成的星星,旁邊還站個咧嘴大笑的圣誕老人。
店面上方的公寓樓里飄出烤火雞與焦糖的香氣,偶爾會有大人的呵斥,孩子的嬉鬧,壁爐里柴禾爆裂與餐盤碰撞的聲音傳出。
王尚掃了一眼街上趕著回家過節的行人,從大衣兜里摸出一支香煙塞進嘴里,用銀色的煤油火機點燃,倚著一家早早打烊的鐘表店外墻想心事。
他現在所處世界應該是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美國的平行宇宙,時間是圣誕前夜。
雖說以當前實力無法進一步細化感知范圍,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要找的人就在這座城市里,甚至就在距離這個街區不遠的地方。
一支煙的時間,禮帽上落了薄薄一層雪花。
他摘下帽子,用手拍掉上面的雪,捏著尖尖的帽冠重新帶回頭頂,往街道盡頭的廣場走去。
如果周圍的行人里有開了天眼通,天生白眼,或者佩戴夜視儀的人,會看到他的頭頂飄著一抹虛影,輪廓很像一把劍------那正是他離開寂靜王庭時隨手拿走的“圣羽之輝”。
他不知道這個帶有重啟屬性的下級世界會在多久后重啟故事線,若是不想在這里浪費太多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搞點大動靜,以吸引目標對象的視線,提高雙方碰面幾率,而“圣羽之輝”作為泰瑞爾的佩劍,弄出點圣光、神跡之流還是很容易的。
嗯,只要他注意一點,別用力過猛把這個世界給掀翻嘍。
王尚往前走了一程,還沒有抵達那個擺放巨大圣誕樹的城市廣場,便在一根燈桿下停了下來。
探向路面的街燈被淘氣的孩子用石塊砸了個窟窿,附近區域陷入一片昏暗中。
他壓低帽檐,站在燈桿后面打量遠方燈光籠罩的世界。
前方的人行道上一個小女孩兒慢慢走著。
她帶著臟兮兮的紅頭巾,蒙住亂糟糟的頭發,在前頸打了個活結,不過還是有一縷金發調皮地逃出來,與天空飄揚的雪花嬉戲。
再下面是一件破損嚴重的毛線衣,不知道在哪里蹭了許多灰,已經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
她的腿上穿著異常寬松的棉褲,膝蓋附近滿是油漬,就像剛剛從垃圾堆里翻出來的一樣,還有那雙足以塞下女孩兒三只腳的大號棉拖鞋------王尚覺得夏天拿來當涼鞋穿也是不錯的。
女孩兒的臂彎搭著一個帆布包,那是她全身看起來唯一完整的物件。
她在雪夜里前行,瘦小的身軀微微抖著,嘴里呼出一團一團熱氣,很快變成冷霧散開。
“先生,買一包火柴吧。”她看著路上的行人怯聲說道。
穿風衣的男子看也沒有看她一眼,步履未停,帶著白白的雪花與滿身寒意消失在夜色里。
呀的一聲響,前邊不遠的珠寶店大門開啟,一個披著裘皮披肩,提著精美禮品袋的女人笑嘻嘻地走出來,后面跟著她的男朋友------一個四五十歲年紀,比她矮了半頭的中年男子。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夜越來越黑,天也越來越冷。
然而惡劣的環境并不能夠掩蓋女子滿身的珠光寶氣。她的手上戴著最新款的鉆戒,耳朵下面是一對華麗的水晶耳飾,頸項與貂毛間若隱若現的項鏈正中嵌著一顆比大海還要迷人的藍寶石。
她呵呵笑著,腳步輕盈歡快,好像地面鋪的不是白雪,是天上綿軟的云。
她的男朋友讓她慢一點,她偏不,還嘲笑他老了,剛才珠寶店服務員的目光像是在質疑他的性能力。
這時前面過來的小姑娘終于鼓足勇氣接近一臉慍色的中年男子。
“先生,買一包火柴吧。”
中年男子停下來,手里拿的拐在地面敲了敲。
小姑娘被寒風吹得紅紅的臉露出一絲喜意,她覺得自己遇上好人了,或許這個有很多錢的中年男子會把帆布包里的火柴都買走,那樣她就可以早點回去了,雖然家里并不見得比外面溫暖,餐桌上不會有豐盛的晚餐,客廳里也沒有光彩照人的圣誕樹,母親很可能罵她回去太晚是為逃避家務,但……那個才用舊沙發里扯出的海綿塞住北墻裂縫的破房子起碼能夠擋住天上的雪,遮住刺骨的風,或許雪停了還能睡上一覺。
這就是她的圣誕心愿。
中年男子從衣兜里拿出金屬做的盒子,從里面取出一支煙,又從另一個兜里拿出有著好看浮雕的煤油打火機,嚓的一聲點燃嘴里叼的香煙,然后看著眼睛里的希望一點一點消失的女孩兒。
“都什么年代了還在賣火柴,只有礦井里那群渾身散發惡臭的窮鬼會用。”
他的女朋友已經走到馬路旁邊那輛有火箭尾鰭魚雷頭的車子前方,不停跺蹋著紅色高跟鞋,用嗔怪的語氣說道:“親愛的,你是要把我凍死么?”
中年男子揣好火機,吐出一口比女孩兒呼出的熱氣更加濃厚的煙圈,拄著他的拐杖頭也不回地走開。
“她可真漂亮。”小女孩兒看著鉆進車廂的女人說道,臉上滿是“羨慕”二字。
她拎著帆布包繼續往前走。
珠寶店前面是一家童裝店,看到櫥窗里可愛的羊毛靴與胸口有小熊圖案的棉線衣,她覺得穿起來一定又可愛又暖和。
她的臉又冷又疼,腳也凍麻了,肚子餓得咕咕叫。
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還記得從家里出來時母親說的那些話------賣不完就沒有飯吃。
整整一天了,她一根火柴都沒賣出去。
她沒有在櫥窗前呆太久,因為老板把她轟走了。
“賣火柴嘞,賣火柴嘞……”稚嫩的聲音在寒冷的街上回蕩,雪花在路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小女孩兒朝著一名男子走過去。
她很快就后悔了,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先生,買……”
話還沒有說完,那個人非常粗暴地把她推到一邊,繼續踉蹌前行。
小女孩兒摔倒在馬路上,手腕被石子挫傷,皮下溢出血來。
但她來不及處理傷口,顧不上積雪有多么寒冷,在地面一把一把抓著。
剛才那個男人把她推倒,帆布袋里的火柴也跟著掉了出來,它們一旦被雪水打濕就不能賣了,如果被父親知道,他會把她打死的。
小女孩兒把注意力都放在拾火柴這件事上,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遠離人行道,直至猛烈的風裹著汽笛聲襲來,一道黑影貼著她的身體掠過。
嘩……
車輪帶起的雪水與冰渣濺了她一身。
她嚇壞了,失魂落魄地回到人行道,沒頭沒腦地鉆進一條黑巷子里,但是很快又從里面跑出來,后面是惡狗的吠叫。
穿在腳上的棉拖鞋僅剩一只,望著雪地里又紅又腫的腳丫,小女孩兒猶豫片刻繼續往前走。
她不敢回去找鞋,那條黑色的大狗會把她吃掉的。
在經過下一個路口的時候她遇到幾個跟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兒,他們叫她瘋子,還用磚塊丟她。
她害怕極了,拼命地往前跑,躲避來自背后的攻擊。
在逃跑過程中另一只鞋也丟了,撿到它的男孩兒說將來他有了孩子可以拿它當搖籃。
可憐的小女孩兒光著兩只腳在雪地里走著,她又冷又餓,眼淚會把凍傷的臉弄的更疼,她連哭都不敢哭,用盡全身力氣忍著。
街上飄著烤火雞與甜湯的香氣,每個窗子里都透出光來,那邊是小孩子與父母的笑聲,因為這是圣誕夜……她多么渴望能過一個像樣的圣誕夜啊。
小女孩兒不敢回家,擔心母親打她,害怕那條黑巷子里的狗會咬她,路口的男孩子們用磚塊丟她,那些粗魯的醉漢拿手推她。
她在一座房子的墻角坐下來,蜷著腿縮成一團,把頭巾解下來系在又疼又癢的手腕上。接下來一口一口往掌心哈著熱氣,想要讓自己暖和一點,可是這根本沒有效果,天太冷了,她的手幾乎凍僵。
穿越夜色而來的雪花落在金黃色的頭發上,被窗子瀉出來的光點亮,看起來十分美麗。
她沒有注意這些,同樣沒有注意到坐在壞掉的燈桿下,沉浸在圣誕將臨的冷夜里的王尚。
黑色禮帽遮住了他的臉,呢子大衣中間交疊的手掌下面拄著一把外形像劍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