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啊,差不多算了,慶文之前也去看過,閨女現在日子過得挺好的,前兩次郵回來的相片你也見了。”
王存業咂摸著煙桿子,抬頭瞧了自家婆娘一眼:“你說你,非得耷拉著個臉,弄的素素不高興,女婿也在心里不痛快,閨女頭一次回門,別到最后你這丈母娘落不下好,搞得里外不是人……”
“呵,我里外不是人?女婿是誰挑的?”
高秀蘭一聽這話就急了:“不是你挑的嗎,現在又說起我來了。結婚前,你這老丈人對他多好,我這丈母娘也把他當親兒子待,結果把閨女嫁過去了,這小子成了啥樣?”
“要不是慶文托人打聽,閨女讓人欺負,咱們都不知道。”
也確實,王素素的情況,其實還是大兒子王慶文拜托長樂鄉的老同學打聽的。
王慶文是中學老師,也有關系也不錯的同學在長樂鄉的學校教書,看著妹妹不怎么往家里寫信就托人去陳王莊問了問,也就是這一打聽,才知道王素素過得并不好。
那時候,老兩口知道之后,整夜睡不著,最后恨的咬牙,讓大兒子上門鬧了一場。
不鬧不行,閨女嫁的遠,娘家人不硬氣點,苦日子還在后頭。
現在就算這頭一次回門也是這樣。
該說就得說他幾句。
這種事情沒辦法,就得她這當丈母娘的來做壞人,來發脾氣。
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
還不讓娘家人說兩句?
王存業也知道這個道理,聽自家婆娘這樣講,就不吭聲了。
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就輕輕一嘆:“唉,俊才哥是個頂好的人哩,誰知道他家這娃不爭氣……”
“不過慶文也說,這娃現在脾性開始改了,知道顧家,對素素也好,這其實就行了。”
說著,看向大兒子:“是吧慶文?”
王慶文忙點頭:“是,爹你的眼光不差,這小子確實是個有本事的,聰明,腦筋靈活,以前就是滿肚子心思不往正經地方使,整天瞎胡鬧,被俊才大伯慣壞了,現在這不剛剛改正了過來,沒半年時間,日子就好過起來了。”
“爹,娘,我上次回來不也說了么?建新房的時候,他們村好些人去幫忙,還有縣里和市里也交了朋友,都是管著事的領導哩。我臨回來的時候,素素還沒說啥,他就開口讓真真留下,說在縣城上學方便,不然咱們這鎮上老不開學,一眨眼兩三個月,就把娃耽誤過去了。”
“你們說,光憑這一點,咱們寨子哪家女婿比得上?”
他說完,蘇麗改也緊跟著道:“爹,娘,我跟阿文也算過來人,這家里過得好不好,從臉上就能看出來,瞞不住人的,你看素素現在也胖了也白了,瞧那臉蛋水靈的,真是比出嫁的時候還年輕好看哩,就這樣,不敢說素素有多享福吧,肯定是沒再受罪的。”
“這女婿知錯能改,能上進會顧家,咱們也該滿意了。”
“唉,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之前聽慶文講的,其實也挺滿意,我不就是心疼你們妹子,想擺擺架子,給你們妹子撐撐腰么?”
老太太擦擦眼淚,又是一陣嘆氣。
“畢竟這以后日子是他們自己過,我就怕萬一這小子沒過兩年又變回原樣了,到時候吃苦受罪還是你們妹子。”
“我也看得出來,這小子是個能成材的,就是缺管教,也不能老夸他,得多敲打,以后才不走歪路子。”
高秀蘭絮絮叨叨著,王慶文兩口子一連聲的點頭應著。
王真真看看這幾個人,又看看自家老爹,眼睛骨碌碌的轉,突然賊兮兮的一笑,跑到門外就喊。
“姐夫,姐夫,娘說她其實不怪你,對你可滿意了,就是怕你以后對姐姐不好,才想假裝訓你哩。”
好家伙。
這話也是能說破的么?
老太太萬萬沒想到,小女兒會突然來這出,聽完登時呆住,臉色都變了,一下子臊得老臉通紅發燙。
“我把你個禍害秧子……”
“讓你吭聲了么,就你能。”
高秀蘭沖著得意洋洋跑回屋的小女兒狠狠瞪了一眼。
這下算是完了,被這小妮子戳破,心里的氣全泄了。
這瘋妮子,還是打得少了。
王慶文見老娘惱羞成怒,跟蘇麗改夫妻兩個使勁憋著笑。
他們也沒想到,勸來勸去,沒頂住小妹這句童言無忌的話。
“哼,誰讓你們不理我的,我可是三個月沒回來了,你們就不想我么?”
小丫頭搖頭晃腦的坐在門檻上,甩著辮子,小聲都囔。
王存業叼著煙桿子斜她一眼:“想你?你娘想打你。”
正這樣說著,陳凌和王素素走進了屋。
雖然以陳凌的耳力聽到了屋內的談話,剛剛也被小姨子給叫破了。
但面對兩個老人,到底還是有些別扭和不自在的。
便拉著王素素的手,走到二老跟前,認真誠懇保證道:“爹,娘,你們放心吧,以后不管怎么樣,我一定不會再讓素素受委屈……”
這句話沒說完,王存業就揮斷道:“唉,行了,有這句話就夠了,以前的那些不提了,你們趕這么遠的路回來,咱們說點高興的,我跟你娘早就盼著你們回家,東邊的屋子都給你們空著。”
至于一旁的高秀蘭,心里其實沒什么火氣的,就還是有點拉不下來臉,所以看了女兒女婿兩眼,也不吭聲。
王真真見了,又蹬蹬蹬跑到院里的廚房,拿了個笤帚回來。
往高秀蘭跟前一遞:“娘,給。”
“干啥?”
“用這個打。”
“啥?”
“打姐夫啊,你要是還生姐夫的氣,就用笤帚打。”
小丫頭滿臉認真,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慶文和蘇麗改:“你要是打不動,還有我跟哥哥嫂子,等二哥二嫂回來,再加上他們兩個,我們替你打。”
“以后你和爹老了,打不動了,我們替你管教他。”
高秀蘭看著小女兒,面上再也維持不住,臉皮顫了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兒女、女婿面前丟了威嚴,她有氣也生不起氣來,捏了捏小女兒的臉蛋,沒好氣的道:“就你會鼓搗,顯得你能是吧?”
王真真咧嘴笑了,得意的揚起小腦袋:“我們都是跟姐姐站一邊的,姐夫以后要對姐姐不好,讓姐姐受氣,咱們這么多人一塊打他一個,看他還敢不敢欺負人。”
陳凌聽著也不禁笑起來:“你們這么厲害,以后只有你姐姐欺負我的份,我哪敢再惹她生氣。”
王素素在旁邊也是既好笑,又感動。
這丫頭啊,總是能嘻嘻哈哈的就打破大人之間的尷尬。還真有她的。
“你聽她胡說,這不懂事的,讓我跟你娘慣壞了。”
王存業站起身,拉著陳凌往外走,笑道:“走,咱爺倆去打點酒,五點了,天也不早了,回來跟我,跟你哥喝兩杯。”
“哎。”
陳凌連忙應著,高興的跟上去。
心里也大大的松了口氣。
老丈人其實是個心軟的人,非常仁義。
陳凌父親就說過,這個老兄弟交對了,對他脾氣。
只不過呢,就是為人太過正直厚道,沒有圓滑的心思,從不跟人耍心眼,總愛念些老理兒,說啥別人不仁我不能不義,有時候寧肯自己吃虧,也要盡心盡力幫這個幫那個,講究義氣。
現在上了年紀好多了,出了門一路指著寨子里的各家各戶給陳凌介紹,什么親二叔,老伯伯之類的,還問陳凌兩年不來,記不記得王慶文的家在哪兒,拉著他往上走了走指給他看。
爺倆在寨子轉了一圈,打了酒回來。
老丈人和丈母娘住的還是多少年以前的老屋,主屋也是青石瓦房,就是年月久了,顯得破舊,廚房是搭的柴棚子,倉房柴房啥的全是茅草房。
院子是土院子,在一處平坦的地方用泥土墊起來,軋的很平整。
院內兩三棵老樹,也有雞舍和豬圈。
這時小白牛拴在南邊的樹上,王素素陪著高秀蘭,以及妹妹嫂子,在樹旁邊解開了包裹。
“這個是我的包袱,這個是姐姐、姐夫的包袱,這個白袋子里面是雞鴨,這兩個黃袋子是裝的小野豬,娘,你快看,我打它們兩下,它們還在哼哼的叫哩……”
王真真領著小侄子站在前面指指點點,然后拍著黃色蛇皮袋裝的小野豬,等里面小野豬一陣掙扎亂叫,立馬喜笑顏開的向高秀蘭炫耀。
“這是姐夫養大的,那么小的野豬崽兒,他們村誰都養不活,就姐夫能養活。姐夫可厲害了,他連沒睜眼的小兔子都能養,聽六妮兒說他會給小兔子喂貓奶,別人就不行……”
“是吧姐姐?”
王素素輕笑著點頭,“是,你姐夫啥都能養,他從小就愛折騰這些。”
高秀蘭聽著兩個女兒的話,雖說對女婿能給帶這么多東西覺得滿意,但看著這大堆的東西,也挺心疼自家大閨女的:“路難走,帶這么多東西干嘛?多麻煩,家里吃的穿的都有,全給你備著哩。”
“沒事的娘,不麻煩,我家牛可穩當了,東西多也能馱上來。”
王素素蹲下,從包袱取出兩件衣服,“娘,你看,這是給你和爹帶的衣裳,阿凌專門托朋友從市里買的,你跟爹的生日也快到了,正好能穿……”
兩套衣服是陳凌托梁紅玉買的,一套偏喜慶,一套偏日常,但不管面料,還是樣式,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便宜貨。
高秀蘭瞧了兩眼就忍不住嗔怪:“買衣裳干啥,家里的衣裳我們都穿不過來,還值當從市里買?盡花冤枉錢。”
看女兒拿到跟前,她摸了摸面料又道:“這衣裳太好了,太洋氣了,我跟你爹穿不來的。”
“娘,衣裳買了就是穿的,啥洋氣不洋氣的,這也就是我和阿凌的一片心意,我們兩年不回來,就想跟你還有爹親近親近哩。”
王素素說的真心實意。
“娘算是看出來了,你啊,就會為那混小子說好話。”
高秀蘭撇撇嘴,笑了。
扭過臉又看看小女兒,瞪她一眼:“你也是,姐夫長,姐夫短的,才三個月,就跟小狗似的,讓你姐夫養熟了,回家不知道跟爹娘站一邊,就會幫你姐夫說話。”
嘴上說著,心中卻是在嘆,這女婿現在確實不錯,不說大女兒了,就是小女兒也給養的白白胖胖的,上學的事都給包了,這還有啥可挑剔的。
正好這時陳凌跟著老丈人拎著酒走進院里。
老丈人進來就喊:“他娘,去抓只雞殺了,晚上我跟凌子、慶文,我們爺仨喝幾杯。”
高秀蘭應著就要起身,王素素就忙攔著說道:“不用不用,爹,我們來的時候帶了雞鴨的,剛才就是在跟我娘說這個……”
“啊?還帶了雞鴨,怪不得這大包小包的。”
王存業走上前,瞧了瞧:“以后可別帶這么多東西了,只要你和凌子常回來看看我們,我跟你娘就高興,弄這么多東西帶著麻煩,路也難走,遇上壞天氣還危險著很哩,聽到沒?”
陳凌和王素素互相看了一眼,笑著點頭應下。
看到小兩口這樣,高秀蘭也放下架子,對自家老漢道:“我剛才一聽你喊就忘了,你女婿不止雞鴨,豬都給你帶來了,喏,是半大的小野豬哩,真真就說,他姐姐、姐夫就準備著養大了給你送來讓你吃肉的。”
王真真聞言立馬舉著小手叫道:“姐夫路上還說了,以后要多跑幾趟,把剩下三個小豬也全給爹娘拉過來。”
然后就又翻著包袱,給老爹看其它東西。
“好家伙,你這弄的……”
王存業驚詫抬頭的看了陳凌,女兒女婿帶的東西也太多了,吃的、穿的、雞、鴨、野豬,讓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說啥好。
“爹,阿凌,快別愣著了,把雞鴨挑兩個肥的殺了吧,時候也不早了。”
王素素解開蛇皮袋,把雞鴨放出來。
陳凌聽此把小野豬也放出來,老丈人和大舅哥也湊過來幫忙。
一樣是殺,兩樣也是殺,這小野豬養了兩個來月,不到五十斤,正是肉嫩的時候,閨女婚后回娘家的頭一頓飯,當然豐盛點的好。
這時候也沒誰說啥肉價貴的話,今天要的就是高興,要的就是吃好喝好,讓閨女高高興興住幾天。
“凌子挺能啊,這豬身上的黃紋還沒褪下去哩,確實是正好吃的時候,你還真能從小給養起來。”
王存業看到兩只捆著蹄子綁著嘴,哼哼叫著掙扎的小野豬,贊嘆道。
王慶文挑了只雞鴨出來,“是啊,爹你不知道,凌子現在是他們鄉的獸醫,他從小就對這方面興趣。”
老丈人聽了很驚訝,原來這女婿還真的有點真本事在身啊。
三個爺們兒說笑著,殺完雞鴨,再殺豬。
王真真帶著小侄子跑來跑去,用一些碎肉和內臟喂狗。
他們嘻嘻哈哈撒著歡的玩鬧。
大人們也很高興,說說笑笑,氣氛也熱烈起來,讓高秀蘭揉著發紅的眼睛直嘆,說好久沒這么熱鬧了,讓他們以后家里沒事,就多回來幾次。
陳凌和王素素也都應著。
最后,小野豬留了一頭,雞鴨留了好幾只,放進了圈里。
等王素素二哥二嫂回來,也能再做上一頓。
慢慢的,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后,濃郁的肉香味也飄了出來。
丈母娘下廚給做的當地特色的“九大碗”。
九大碗分別是三燒、三蒸、三涼拌,材料不一樣,做法差不多。
大部分用的就是雞鴨豬羊肉,以及頭蹄下水,牛肉不上席。
今天高秀蘭做的這些也很有特色,有扣肉,有孤子蒸雞,也有燒的豬肝和肺。
由于時間有些晚了,又腌又蒸的,時候不足的話,做出來的不好吃。陳凌問了問丈母娘做法,也鉆進廚房幫著給做了幾道菜。
高秀蘭起先不肯,哪有閨女剛回門就讓女婿去下廚的。
結果陳凌試著做了一道,她就不說啥了,才知道大兒子跟兩個女兒沒說假話,這女婿的燒菜水平確實高。
老丈人也滿意得很。
尤其豬肚和大腸,也不知道怎么燒的,太香了。
吃著這么香的菜,喝起酒都有勁了。
大人們還好說,小通通也不過四五歲,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飯菜,完全敞開肚子吃,先后啃了兩個鴨腿,外帶幾片油汪汪的扣肉。
就這還拿著快子不住的夾菜,把高秀蘭和蘇麗改婆媳嚇了一跳,趕忙把快子奪過來,不讓再吃了。
閨女兩年不回,飯桌上,二老高興得很,尤其是知道王素素已經有了兩個月身孕后,更是喜不自勝,丈母娘都喝了好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