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密州城。
這是距離大夏京城足有上千里的一座小城,在整個大夏都毫不起眼。
如今的祖地大陸上,依舊是十國并存。
除了一個不太像國家的大魏,其余九國,其實與百余年前并無兩樣。
要說有,那就是大夏的國力比百余年前強大了許多。
大夏元封帝依舊在位,他性子仁和,這些年治理國家,也是越發地爐火純青。
身為周恕的岳父,整個祖地之內,誰不給元封帝幾分面子?
更不用說,華夏閣的神兵,對大夏也有一定程度的傾斜。
像密州城這樣的小城,在大夏不下百個,城中的百姓安居樂業,享受著百余年前難得的和平時光。
在密州城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內,叮叮當當的響聲從一個鋪子里傳來。
那是一個鐵匠鋪子,幾乎每一個城池中都會有許多的那種,平常人如果不是要買鐵鍋、炊具、農具一類的東西的時候,根本就不會光顧這種鐵匠鋪子。
至于兵器,別開玩笑了,一個鐵匠鋪子,怎么可能會有兵器呢?
雖然打鐵和鑄兵,聽起來有一定程度的相似,但是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一個鐵匠,如果手藝純純屬,那么打造一件制式兵器還有幾分可能,但是先天神兵,那是只有鑄兵師才能做到的。
鐵匠和鑄兵師之間,中間差了不知道多少個鑄兵學徒!
這個鐵匠鋪子里,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正赤裸著上身,掄動著手上的錘子,汗水順著那線條分明的肌肉流淌而下,滴落在火紅色的鐵條上面,發出呲呲拉拉的響聲,一片片白霧更是升騰而起。
那少年的表情無比嚴肅,每一下捶打,都莊嚴肅穆,看起來,他不像是在打鐵,而是在做一件關系到國家命運的大事一般。
“石頭,又在鑄劍啊。”
一個黝黑皮膚的中年漢子同樣是赤裸著上身從他身邊路過,笑呵呵地道,“你小子,就是不肯死心,鑄兵,哪有那么容易?要是那么容易,我們早就全都是鑄兵師了,還用得著在這小鋪子里過活?有這個時間,你還是多打兩把鋤頭更好。”
“我再試試。”
那叫做石頭的少年呵呵一笑,說道。
“沒用的。”
鐵匠鋪內的其他人開口說道,“城主府的鑄兵師都明確跟你說了,你沒有鑄兵天賦,就算再怎么努力,一輩子也只能是個鑄兵學徒,當鑄兵學徒,還不如跟我們一樣,把心思用在打鐵上呢。”
小小的鐵匠鋪,有四五個鐵匠,平日里打打廚具和農具,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日子也還過得去。
那石頭是鐵匠鋪最年輕的一個,眾人都以過來人的身份勸他道,“好好攢點錢,娶個媳婦,生個大胖小子,小日子一樣過得紅紅火火。鑄兵師,那距離咱們,太遙遠了。”
那些中年鐵匠都是一臉感慨地說道。
他們年輕的時候,何嘗沒有做過美夢,夢想有朝一日自己成為高高在上的鑄兵師,功成名就,享受榮華富貴。
但事實比什么都重要,鑄兵師,哪里有那么容易成就?
他們這樣的人,去學鑄兵,也只能當個鑄兵學徒而已。
朝廷工坊里的鑄兵學徒,過得還不一定有他們舒服呢。
“鎮南王大人當年也只是個鑄兵學徒而已。”
石頭有些固執地說道。
那幾個中年鐵匠都是搖搖頭。
“石頭啊,咱們大夏鑄兵學徒無數,鎮南王卻只有一個。”
一個中年鐵匠語重心長地說道,“每一個鑄兵學徒都夢想成為鎮南王,成為鑄兵師,迎娶公主殿下,但是你看看,有幾個成功了?”
“你就別做那種白日夢了,你看咱們老板的女兒,長得就挺不錯,你小子可以努力一把。”
那中年鐵匠哈哈笑著說道。
眾鐵匠頓時笑做一團。
石頭顯得有些窘迫,但是他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是一板一眼,錘子下的鐵料,也漸漸變成了一把長刀的樣子。
“別說,還真有幾分虎賁刀的樣子。”
那中年鐵匠笑著繼續道,“你小子把鎮南王當成偶像,連這都向鎮南王學習,當年鎮南王的成名之作,便是這虎賁刀,不過鎮南王當年還是鑄兵學徒的時候,鑄造的虎賁刀都至少能夠破甲三重,你這虎賁刀,徒有其型,別說破甲了,只怕砍上去就會折斷了。”
石頭的眼神之中閃過一抹失落,不過旋即便變得無比堅定起來。
“我現在當然不行,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不斷地改良方法,終有一天,我也能鑄造出破甲三重的虎賁刀!”
石頭堅定地說道。
“那又如何?真正的虎賁刀,那是先天神兵!”
那中年鐵匠搖搖頭,說道,“你再怎么努力,這輩子也不會成為鑄兵師的,你把鎮南王當成偶像,但現實是,你這一輩,都不會有機會見到鎮南王的。”
“你想成為鑄兵師,為什么不去華夏閣學習鑄兵之術?據我所知,華夏閣大開山門,只要是有志于鑄兵一道的人,都可以進入華夏閣學習鑄兵之術。”
忽然,一道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
眾鐵匠都是一愣,聞聲看去。
只見一個青年背手站在門檻之上,正一臉好奇地打量著鐵匠鋪。
那青年身姿挺拔,樣貌俊朗,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但是偏偏,看過之后,沒有人能記住他的樣子。
眾人好像沒有看到過如此出色的人物,一時間都有些愣住了。
足足過了數息時間,一個老成持重的鐵匠才開口道,“客官想要打點什么東西?我們這里什么都能打,鋤頭、犁、鐵鍋、菜刀……我們鋪子在密州城,那也是數得上的,品質絕對有保障。”
他介紹著鋪子的業務。
那青年點點頭,似乎對鐵匠鋪子里陳設的東西沒有太大興趣,反倒是邁步來到了石頭打造的那一把酷似虎賁刀的長刀面前。
“這是你模仿虎賁刀打造出來的?”
青年看著石頭,開口問道。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搶先開口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打著玩的,客官別在意,您看看我們鋪子里的東西,都是經驗豐富的老鐵匠打造出來的。”
他瞪了石頭一眼,雖然說大夏并不禁止鐵匠打造兵器,但是一個鐵匠干這種事情,總是有些不務正業,兵器,華夏閣鑄兵司自有鑄兵學徒,你一個鐵匠,還能比人家鑄兵師的鑄兵學徒更專業?
“嗯。”
那青年點點頭,卻依舊看著石頭,開口道,“我能看看你的‘虎賁刀’嗎?”
“可——可以。”
石頭結結巴巴地說道,下意識地把自己剛剛打造出來的刀遞了過去。
那青年接過長刀,隨手挽了幾個刀花。
鋪子里的鐵匠都是普通人,最多也就是學過一些拳腳,自然看不出來什么,只不過他們都覺得這位客人的動作十分瀟灑,看起來就很厲害的樣子。
“叮——”
那青年屈指彈了一下刀身,刀身發出一聲震顫之聲。
“咔嚓——”
聲響之中,那把刀的刀身之上出現一道道裂紋,然后四分五裂,變成了無數碎片。
鐵匠鋪子里的鐵匠全都瞪大了眼睛。
彈了一下,一把刀就碎成碎片了?
這把刀雖然不是真正的兵器,連制式兵器都算不上,但是它畢竟是鐵料打出來的啊,手指一彈就碎了?
這位客官,怕不是入品的武者?
“大人,石頭年輕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私自打造虎賁刀的!”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有些慌了,向那青年作揖,連聲說道。
“大夏并不禁止人鑄造虎賁刀。”
那青年微微搖頭,開口說道,“你們不用緊張,我并不是來找麻煩的。小兄弟,不好意思,毀了你的刀,這把刀多少銀子,我買下吧。”
“不——不用,它不是真正的虎賁刀,不值錢的,而且這些鐵料還能用,不要錢。”
石頭滿臉漲紅,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既然對鑄兵感興趣,為什么不去華夏閣?”
那青年不置可否,看著石頭,重新問了一遍。
他剛剛進門的時候就問了這個問題,只不過石頭一直都沒有回答。
“等我攢夠了銀子,我會去的!”
石頭鼓足了勇氣,對著面前這個明顯看起來就是大人物的青年說道。
那青年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這里是密州,距離大夏京城有上千里之遙,距離無盡之海上的華夏閣,足有萬里。
這個距離,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但是對普通人來說,哪怕是入品的武者,想要從密州走到華夏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眼神之中閃過一抹恍惚,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距離普通人,已經這么遙遠了嗎?
這青年,赫然正是周恕。
在大家都以為他在華夏閣閉關的時候,他確實悄然離開了華夏閣,行走于天下。
密州不是他來的第一個地方,這鐵匠鋪子,也不是他到的第一個鐵匠鋪子。
這些日子,他四處行走,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去普通人的鐵匠鋪子里看一看。
鑄兵之術有缺陷,周恕百思不得其解。
重新開辟一條道路,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行走天下,也是為了尋找一些靈感。
他之所以會關注普通人的鐵匠鋪子,那是因為這些鐵匠做的事情,與鑄兵師有些類似,但是他們又沒有受到鑄兵之術的影響,看看他們打鐵的過程,說不準會對自己有所啟發。
要走出一條全新的道路,周恕決定,先把以前所有的路子都忘掉,要不然,他就無法擺脫已有鑄兵之術的影響。
“好好努力,你會成功的。”
周恕對著那石頭說道。
“多謝大人。”
石頭連忙說道。
“大人,您想要打點什么東西?我們可以專門為您訂做。”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也湊了上來,開口說道。
一個疑似是入品武者的“大人物”——
對這些鐵匠來說,哪怕是一個九品武者,也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一般情況下不可能出現在鐵匠鋪子里的。
他們家里需要什么東西,也自有下人打理,他們去的地方,應該是那種大人物去的商行才對。
不過客人來了,他們也不敢怠慢。
“我不買東西,我想問一問,你們這里,還招人嗎?”
周恕開口道。
眾鐵匠都是一愣,招人?什么意思?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壯著膽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周恕。
面前這個青年,一指頭就能彈碎一把鐵劍,這就不說了,看他的衣著打扮,分明是來歷不凡,他身上這件衣服,就能夠買下整個鐵匠鋪子了吧。
他問這里招人嗎,肯定不是我想的那個招人。
老成持重的鐵匠心中自言自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開口道,“大人您可否明示?”
“我不是什么大人。”
周恕搖搖頭,平靜地說道,“我是問,你們這鋪子,還招人干活嗎?我想要找個打鐵的活干。”
“啊?”
聽到周恕的話,眾鐵匠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他來我們這鐵匠鋪子干活?
“大人,我們這里是鐵匠鋪子,每個月的工錢最多也就是一二兩銀子,我們——”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猶豫道。
“可以。”
周恕點點頭,“工錢不重要,我主要是想找個地方學一門手藝。”
眾鐵匠面面相覷,你一個入品武者,想學一門手藝?
關鍵是,我們這里只是個打鐵的鋪子啊,你來我們這些學什么手藝呢?
學打鐵?
一個入品武者,用得著學打鐵嗎?
就算是要學,也得學正兒八經的鑄兵之術吧。
“那個——”
老成持重的鐵匠沉吟了片刻,開口說道,“大人,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等我們老板回來才行。”
“你們老板去了什么地方?”
周恕隨口問道。
“我們老板出去送貨了,差不多也快回來了。”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說道。
雖然周恕是來找活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老鐵匠,都感覺自己像是變成了找活干的,而周恕是老板一般。
縱然是刻意收斂,周恕那一身的氣場,隨便泄露一絲,都不是這些尋常的鐵匠能夠承受的。
正說話間,一個身材高大,滿頭白發的老者已經走了進來。
那老者年歲已經不小了,但是一身肌肉,依舊是線條分明。
那老成持重的鐵匠快步迎了上去,在那老者耳邊低聲說了一些什么。
以周恕的實力,他的聲音再小,周恕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他并沒有去偷聽,而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聽著鐵匠的話,那老者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之色。
他瞥了一眼地上破碎的鐵片,然后看向了周恕。
“這位大人——”
他沉吟著開口道。
“不要叫我大人,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落魄人,想要找個地方學門手藝,工錢什么的,不重要,老板,可否給我一個機會?我這人,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
周恕開口說道。
那老者一愣,臉上露出思索之色。
鐵匠們能夠看出來的事情,他自然也能看出來。
面前這個青年,看衣著打扮就是非富即貴,身上那件衣服的價值,只怕就能夠買下他這個鐵匠鋪子了。
這么一個人,要說打他鐵匠鋪子的主意,那根本就沒有必要。
他這鐵匠鋪子,根本就沒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也不怎么賺錢,這種大人物,打他鐵匠鋪子的主意干什么?
要說學一門手藝……
這種人要學手藝,不知道多少人會主動上門傾囊相授,用得著來他這小鐵匠鋪子?
他這里的手藝,可不是什么好手藝。
好男不打鐵,那是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啊。
打鐵,跟鑄兵,那根本就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行業啊。
老者怎么想也想不通,這么一個大人物,為什么要來他的鐵匠鋪子干活。
除非是他家道中落。
但是家道中落,他也有入品武者的修為啊,衣食無憂應該沒問題的。
老者一輩子風風雨雨,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他下意識地就想要拒絕周恕,但是拒絕的話,他卻是不敢說出口。
不管怎么說,就算面前這個青年只是個九品武者,那也不是他們能夠得罪得起的啊。
萬一拒絕他,他惱羞成怒了……
“老板,我是誠心來學手藝,而且我在密州,真的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任何敵人,你不用擔心我會給你們招惹麻煩。”
周恕正色說道,他也是臨時起意,要不然,他來此之前,就換一身裝扮了。
“如果實在是不方便的話,我不要工錢也行,只要老板你同意我在鋪子里幫忙,順便看著大家伙兒打鐵就行。”
周恕的表情十分誠懇,無論是人,只怕都會不忍心拒絕他。
那老者也陷入了猶豫當中。
他沉默了足足一刻鐘,才緩緩地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先留下吧,工錢和石頭一樣,一個月一兩銀子,要是生意好,另有獎勵。”
老者決定假裝不知道這個青年來歷不凡,這種大少爺想來就是想玩一玩,堅持不了幾天就不來了,自己就算陪他玩一場也沒什么。
“鋪子每日干活的時間長一些,每天要五個時辰,每天辰時開工,要是有什么私事來不了,可以提前請假,不扣工錢。”
“至于打鐵的手藝,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這里問誰都行,老趙和老張他們,都是打了幾十年鐵的老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