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看的出來,顧常衛這會兒是一肚子的疑惑。
甚至連疑惑的什么,他都能猜得出來。
無非是諸如“你怎么敢的?”或者“你到底有什么底牌支持你這么做”之類的猜測。
而按照平常的處理方法,他這會兒最好是選擇“端著”。
把姿態端的高高的,然后把對方狠狠的拿捏住。
就像是拿捏王詮安一樣。
讓你怕,讓你知道畏懼。
但光是單純的懼怕、畏懼肯定不行,還得有一份收買人心的情分在。
比如說一些“你該知道你這電影有多麻煩”或者“之所以選張子怡,就是為了把矛盾從你倆身上轉移到廠里。把你倆單摘出來,被廠里保護住”、“太太,你也不想你老公因為這件事被廠里制裁吧?”之類的話。
別管顧常衛私德如何。
所有人都必須承認,他確確實實有兩把刷子。
單從影視角度來講,他往任何圈子里一扎……如虎添翼太夸張,但至少錦上送一朵花肯定是沒問題的。
可是,許鑫這會兒卻不想說特別多。
或者說的更干脆一點,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不是說他有多么不喜歡顧常衛,而是一種……其他人可能不見得能理解的感覺。
就好像是一個剛洗完澡的人。
熱水嘩啦啦,把身上的污垢沖的干干凈凈,推門走出來時,他走的每一步都帶著一股涼爽的風。
那不僅僅是涼爽,還有一種由內而外的干凈。
涼爽的是張子怡的演技卻如他所言,實至名歸。而絲路電影節的初衷,并沒有妥協。
而那一絲從里到外的干凈,則更像是這兩天的寫照。
薛海峰,李明軍,黃仁杰這些人平常的日子里罕有這種氛圍,大家一不考慮什么功利心,二不考慮如何讓所有人都滿意,三不去琢磨那些你得到多少,我虧了還是賺了……
純粹的電影。
純粹的氛圍。
這兩天,大家都很享受。
許鑫也是如此。
雖然大家也都明白,所謂的“純粹”也就只有這兩天,兩天后,他們就會重新一頭扎進那滾滾紅塵之中。
周圍再次被一些俗事、利益、甚至勾心斗角相互算計所纏繞。
就像是洗完澡的人家中沒有空調,涼快之后,馬上就會在此出汗……
但……
不正因為如此,才會顯得那一股“干凈”與“清爽”如此的彌足珍貴么。
俗人,終究還要回到俗世中去。
可……趁著眼前天還沒亮,那被窩的溫暖還未消散。
讓我帶著點貪戀,繼續汲取著下一次遇見都不知何時的怯意,好不好 顧導,好不好?
可惜,顧常衛不是個什么傻嗶穿越者,也不是秦始皇,聽不到許鑫的心聲。
他只是沉默。
沉默著思考許鑫這話里的意義。
“實至名歸?”
這話是什么意思?
在點我?
還是說他有什么特別的深意需要我領會?
沒辦法,他不得不多想。
努力的從許鑫的話里去解讀潛在的含義。
廠里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別小瞧這個年輕人。
因為他和一般的人不一樣。
人家是吃肉的。
并且最擅長的就是笑瞇瞇的,在不經意間,把肉吃到嘴里。
而等你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連什么時候被算計了都不自知。
這是個妖孽。
真正的妖孽。
別的小年輕二十多歲別說成就能不能做到如此,可能絕大多數人都還處于摸索“聽話聽音”的階段。
可是,他不同。
他吃肉……是真不吐骨頭的。
什么?
你不信?
那你去看看京圈的人怎么評價他就知道了。
他在一些人的嘴里已經是“混血”的范圍了。提起他各個恨的牙癢癢。
所以,顧常衛不得不多想。
想想這一句“實至名歸”到底是怎么個意思。
可問題是……
真想不出來啊。
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就實至名歸了?
真是演技實至名歸?
別逗了。這人出門不撿錢都算賠的性格,拿不到好處,他怎么敢冒險?
誰不知道張子怡是一顆雷,誰捧誰炸?
他會不明白?
可……既然都明白,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顧常衛的眼神閃爍幾次,最終還是沒忍住:
“這話的意思是……”
“叮鈴鈴。”
許鑫看了手機一眼,禮貌揚了下電話:
“顧導,我接個電話。”
“呃……好。”
顧常衛目送許鑫加快腳步離開。
可心里卻忽然沒什么底了。
前面……到底有什么在等著自己?
顧常衛怎么想,許鑫是不知道,這電話是楊蜜打來的,問他們完事了沒。
聽到許鑫要聚餐后,也沒跟過來的意思。
只是囑咐了一聲讓他少喝點酒,等一會兒快吃完了提前打個招呼,好讓孫婷去接他。
在老公的生活上面,她永遠都比其他人要更懂怎么照顧,照顧的也更周到。
而這一頓聚餐,大家并沒和主競賽單元的人一起吃。
純粹就是這9個人一起吃的。
這些能讓那些身價幾千萬乃至上億的演員都必須要慎重對待的“大佬”們,選的飯店還是挨著西影廠的一家普通菜館。
點的酒也不是茅臺,僅僅只是店里最貴的兩瓶二百多的西鳳。
可以說簡單至極。
偏偏,在這一桌上,許鑫第一次知曉,原來薛海峰也當過演員,李明軍原來是上戲導演專業畢業的……
黃仁杰甚至在香江賣過碗仔翅……
2天的時間,和地位無關,是這些人對于藝術的理解與理念的碰撞,讓大家認可了對方。
而認可之后,男人之間的感情紐帶建立,也就只是一頓飯的功夫而已了。
當然,顧常衛除外。
老哥一整頓飯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尤其是喝了酒后,幾次看著許鑫欲言又止。
可最終直到許鑫坐上了孫婷的車,他也沒說出來。
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商務車離開后……
接著撥通了妻子的電話號碼。
很快,蔣文麗那邊腦袋上也冒出了一個問號:
“?這話啥意思?”
顧常衛沒吭聲。
心說我要知道我還用跟你廢話?
8月2號是電影節開幕的日子,白天,20部電影就會走進各大電影節的固定展映點進行放映。而張一謀和許鑫作為開幕式以及閉幕典禮的嘉賓,肯定是要在場的。
所以,在各類獎項裁定完后,任務結束,一身輕松的許鑫8月1號這天一早,踏著車載音響里嘹亮的軍歌聲,手里拿著一系列《烈日灼心》的資料,便來到了招待所。
老頭這回說什么也不住家里,一直說不方便。
許鑫也沒強求,不過話又說回來,早上起來8點出頭,敢“嘭嘭嘭”瞧老頭房門的導演,整個天朝估計都不多。
而張一謀打開門后,看到許鑫也是見怪不怪的模樣。
問了句:
“吃飯了沒?”
“吃了,您呢?”
“在吃。”
一邊說,張一謀一邊坐回了桌前。
許鑫這才看到桌子上擺著一碗粥、包子、雞蛋幾樣早餐。
他把資料放到了一邊,坐到了老頭對面,順手拿起了個茶葉蛋就開始剝殼。張一謀見狀頓時無語了:
“你洗手了么?”
“沒,這給您剝的。”
張一謀眼角一陣抽動,沒好氣的捧起了粥碗:
“你自己吃吧。”
“嘿,等的就是您這話。”
把雞蛋一整個丟到了嘴里,他便起身開始燒水,泡茶。
而張一謀則拿起了他放到床上的資料掃了一眼,看到《烈日灼心》的名字后,便問道:
“這電影打算什么時候拍?”
“3號我就過去,演員都到那邊了。大家先找找感覺,拍幾條找找狀態,熱熱身,等10號典禮參加完,連夜就走,11號繼續拍。”
聽到這話,張一謀沒在繼續問,只是把粥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后,捧著茶杯清了下口,直接拿起了《烈日灼心》的資料。
先沒看內容,而是看到了許鑫那一厚摞的分鏡頭。
一張,一張,接一張。
緊接著,他就發現了分鏡頭里的規律。
抬頭看向了許鑫問道:
“雨很重要?……會不會太淺薄了一些?單一的背景色調,很容易讓觀眾產生疲勞。這是一個過程,從一開始大家覺得你穿幫了,到中間明白了你的表達,再到最后這種場景過多,大家的情緒就會……”
他做出來了一個手掌水平前行的動作。
許鑫微微點頭:
“嗯,我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我安排了三種不同的雨,并且這種要素會盡可能的自然呈現。我讓團隊找到了從8月份開始的各省雨季多發時間,并且提前踩好了景點。我的設想是迷宮……”
許鑫開始滔滔不絕的和老頭聊起來了自己電影的構思。
而張一謀從來不說許鑫構思里的精彩之處,他只是聽,皺眉,然后指出自己覺得許鑫需要注意的地方。
每一個問題其實都挺一針見血的。
但,每當他的問題得到了解答時,那眉頭又會舒展開,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顯然,看到許鑫準備的如此充分,他也高興。
是真的高興。
從《秘密》開始,這孩子每一部電影,他都看在眼里。
他怕,怕許鑫揮霍完了自己拿天馬行空一樣的靈感后,會止步不前。
尤其是《山楂樹》之后。
文藝片能拿到如此耀眼的成績,能證明許鑫的能力,可他又怕下一部電影看到《山楂樹》里的老一套……
所以這次就算許鑫不找他,他也打算和許鑫聊聊《烈日灼心》的事情。
而當他感受到了這部電影里那些改變,嘗試,以及很扎實卻又讓人驚艷的想法之后,心頭當真是松了一口氣。
還行。
又進步了一截。
只是不知道這一截是大是小,因為現階段都是“紙上談兵”,真想看看進步到什么程度,就只能等電影成片拿回來的時候了。
但……
他從未讓任何人失望過……
正想著,忽然,電話響了起來。
看了一眼來電人后,張一謀便接通了電話,接著打開了免提。
顯然并不避諱許鑫。
“喂?”
“爸,您在哪呢?”
“在招待所,你媽怎么樣了?”
這電話是張沫打來的。
這次來西安后,張沫就一起跟了過來。不過她是為了回家看母親的。
所以就沒露面。
而張沫聽到了張一謀的話后,卻直接說道:
“我就在招待所門口,您房間號是多少,我現在過去,有急事!”
張一謀一愣。
許鑫也有些納悶。
不過,張一謀還是告訴了她房間號。
張沫不由分說的掛斷了電話。
顯然,她很急。
可張一謀掛斷電話后,卻嘆了口氣:
“唉……雖說那個小伙對她不錯。可你瞅瞅……這性子我有時候還真挺擔心的。毛毛躁躁的像個猴子。以后成家結婚了在有個孩子你說可咋辦……”
許鑫心說您老人家就瞎操心。
忍不住替張沫回了句:
“您打算幫沫姐帶孩子不?”
果不其然。
張一謀的臉上立刻露出了難受的表情。
然后,許鑫就樂了。
心說別人我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您?
在家您也不管孩子,都是葶姨在管。
現在也不知道您老人家在我面前扮演個甚的慈祥老爺爺……
而張一謀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主動換了話題。
“孩子最近咋樣……”
許鑫這下是終于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狂笑。
而張一謀在愣了下后,也露出了好笑的神色。
無奈的搖了搖頭,輕笑道:
“你也別笑我,你最大的福氣就是找了蜜蜜,有她給你當家,你才能過的這么瀟灑。你離了她試試,你還不如我呢……”
“哈哈哈哈,我倆好著呢,才不離。”
“誰和你說這個離了……”
倆人正說笑,房門被敲響。
“咚咚咚”的動靜可不小。
許鑫心說使這么大勁干嘛?
一邊手腳麻利的起身,三步并兩步的打開了門。
開門時,他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的余韻:
“沫姐。”
“……啊?”
張沫一驚。
顯然沒料到許鑫也在。
不過馬上就來了句:
“你來了正好!爸!”
她快速的走進了屋,看著捧著保溫杯同樣臉色溫和的父親,一字一句的說道:
“出事了!”
張一謀和許鑫的表情都一愣。
然后,張沫直接拿著自己的手機操作了一下后,遞給了張一謀。
而許鑫也聽到了手機的消息提示音。
他直接打開屏幕,找到了張沫給自己發的消息。
是一張圖片。
點擊打開,載入。
很快,一個標題映入眼簾:
《我與克里斯蒂安·貝爾演床戲》
明天晚上8點50的飛機回家,白天想帶著老婆孩子去看看花花,兒子還沒看過大熊貓,所以明天想請假一天,后天恢復正常更新。給各位道個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