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小鵬的沉默中,許鑫看著自己那……最多發揮了一成功力,徒具其形卻不具其神的畫稿,心頭泛起了幾絲遺憾。
可惜了。
這會兒在談事情。
否則……給自己一下午……不,兩個小時的時間,自己這幅畫應該會更完善。
最重要的是,他有信心一定能把那股神韻給迸發出來。
可遺憾歸遺憾,還是忍不住說道:
“我覺得這才是大圣。戰天斗地,桀驁不馴,用這個故事的劇情講,他前期的頹廢并不是無法沖破枷鎖,只是他累了,乏了,不想動了而已。他只是累了,但不是死了。而我覺得你的格局小的地方,其實也在這里。
大家要是想看花里胡哨的東西,網絡上面有的是。什么一劍光寒十六州、飛劍青霄九萬里……這些東西花里胡哨的,又飄逸,又好看。確實是不假……
但,大圣不應該是這種花哨。我覺得,與其花哨,大圣更應該是一力破萬法的代名詞。你看,你故事里不也說了么,大圣一棒把混沌妖王打了個灰飛煙滅。
他只用了一棒,雖然如果用電影時長來看,這種高潮戲份來的快,去的也太快。但我覺得有時候真的就是那茫茫人海之中的驚鴻一瞥,留給心頭的意猶未盡才是最真摯的情感。
齊天大圣,手持如意金箍棒。
此棒可移山、蹈海、催城、開天……任你道法萬千,我一棒必破……最近有個還挺好玩的游戲叫英雄聯盟,不知道田導玩過沒。那里面有一句英雄臺詞我特別喜歡,叫做:看我神威,無堅不摧!
我覺得大圣就應該是這樣,而不是花里胡哨的在那發劍氣。
格局太小。
在我心里,這一幕……”
指著自己最后的畫稿,手指點在如意金箍棒上面,他說道:
“這一擊下來的時候,金箍棒上還纏繞著未消散的云。那種震天撼地的畫面沖擊感,怎么都比幾道劍氣斬斷妖王四肢具有沖擊力吧?”
田小鵬已經說不出來話了。
甚至都沒在看許鑫。
只是盯著桌子上這連成線的畫稿在發呆。
不知道說什么。
甚至這會兒他都有點記不清自己來的目的了。
而見他發呆,許鑫也不打擾。
只是點了一顆煙后,繼續往后翻。
劇本看完,剩下的一些就是諸如項目的計劃書之類的了。
說白了,藝術部分已經結束,剩下的無非就是投資的事情了。而看到這個投資數目……許鑫倒也覺得還好。
1500萬。
不包括后期。
只是原畫、以及配音、人力等等。
這錢乍一看有點多……不過許鑫注意到了一個關鍵點。
那就是這份報價單里,沒有“動捕”這一項費用。
也就是說……
打算純靠繪制來完成所有畫面?
好家伙,那這工作量還真不小。
不過,許鑫自然也明白,對方的報價如此過低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沒有動捕。動捕其實從請演員到搭建場景,幾百萬也能下來。
這動畫最貴的地方,同樣沒出現在報價單里,而是出現在下方的說明里面。
那就是后期的制作。
后期制作,田小鵬希望動用追光工作室的力量。
括弧:免費。
反正你們都是投資人了,用自己的機器給動畫做后期,不是順理成章么?
但考慮到他不用動捕,而是打算純繪制的決定……許鑫估摸著,這部動畫,就算以追光現在的規模,火力全開的話,至少也得一年才能完成。
倒不是說技術問題,而是純繪制的動畫模型需要摳的細節太多了。
光影、落石、渲染,甚至是最讓人頭疼的“毛發”特效,都占據了許多資源。并且這種工程量根本不可能一次性完成,肯定是要兩邊多方面修改、修正,最后才能做出大家都滿意的效果。
一年估計都說少了。
至少一年半。
而如果加上這一年半的時間成本……你算吧。追光火力全開的話,在收購時,王斯聰就和許鑫還有團隊里的人算了一筆賬。
整個追光全年運營的人力、場租等成本,大概在1500到1800萬。
按照一年半來算,這電影的預算再次拉高3000萬。
加上電影制作本身等等費用,這動畫的最終成本不會低于5000萬。
還不算宣傳。
你瞧,這也是動畫電影市場在天朝如此萎靡的主要原因。
沒有人愿意去賭,賭一個子供向的低齡動畫電影,能在孩子們身上攫取到至少1.2億的票房。
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自然沒人愿意做。
不過嘛……
當公司老板,就有這一點好處。
這個故事……
許鑫很喜歡。
于是,他捻滅了煙,對仍然在發呆的田小鵬說道:
“田導,這個故事挺不錯,咱們來聊聊投資的事情吧?你現在自己投了多少錢了?”
田小鵬下意識的抬頭。
眼里一陣恍惚。
不過馬上清醒了過來。
對對對。
先別管心里的靈感了,趕緊聊正事要緊。
田小鵬其實心里挺拎的清的。
雖然這項目目前已經花了接近400萬,但和項目開始后比較的投資來比較,只能說是杯水車薪。
所以,他的計劃里,只要許鑫答應投資,并且用追光工作室的技術來制作后期,整部電影的股權許鑫直接可以拿走百分之90。
而作為導演,他也不跟許鑫簽對賭協議,也不要票房分紅。
等電影上映了,只需要按照股份來分配利潤就好了。
一句話:賺了大家一起賺,賠了……大家一起賠。
這份魄力確是不錯。
許鑫也不是矯情的人。
向來對錢沒啥概念的他也很樂意給剛剛成立的追光找個大活。
于是,雙方一拍即合。
這錢,我許多魚投了。
當著田小鵬的面給王斯聰打了個電話,告訴他這邊投資了一個動漫項目,大概情況和老王說了一下后,王斯聰壓根就沒問其他的。
電影方面他也不懂,跟著老許屁股后面走就行了。
事情敲定,放下了電話的許鑫笑著對田小鵬說道:
“那……咱們就這么說吧?田導。合作愉快?”
田小鵬趕緊點頭,把手和對方握在了一起。
隨即……
他忽然苦笑了一聲。
“哈”
“怎么了?”
在許鑫那滿眼好奇的目光中,他說道:
“許導的辦事風格……還真的和任導說的一樣。雷厲風行。”
“哈哈,還是任導了解我。”
“我之前也找過許多投資人,不瞞許導說,人家一聽我是做動畫片的,有的人干脆連見我都懶得見……我為了這部電影,把自己這么多年的積蓄都投進去了。要不是聽到追光成立的消息,我甚至都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拉投資……我就是想讓我兒子看看咱們小時候看過的那些動畫片,做出來一部,大人和小孩都能接受的動畫……我真沒想到會這么難……”
“……市場還不成熟,還是需要慢慢來。”
雖然他的話語和許鑫有些共鳴。
畢竟來西安之前,他和妻子也在聊這方面的事情。
但這種市場的反饋卻并非人力能夠解決。
唯一的辦法就是慢慢來。
先出一些好的作品,讓大家都看到動畫片也能出好的電影,受到認可的電影。然后堅定“供需”雙方的信心,這樣才能形成一個良性的循環。
還是那句話。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有一份天時地利的機遇。
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吃的。
但只要吃到,那么螃蟹的美味一定會從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身上傳遞到越來越多的人那。
當大家都知道螃蟹的美味時,市場就形成了。
至于市場形成后,又會是什么德行那先不提。至少,得先有市場再說其他不是?
和田小鵬又就著動畫片的前景,以及這個故事聊了一會兒。
最后,許鑫聽著對方那句“許導,到時候有什么難點,我能再來找你么?”的詢問,他很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沒問題。”
在田小鵬眼中,這位天才把一顆定心丸,塞到了他口中。
皆大歡喜。
田小鵬的動作不慢,結束了和許鑫的聊天后就打算當天回燕京了。
他心里多了好多靈感,必須趕緊付諸于紙上。
怕晚了就忘了。
而送走他之后,許鑫在辦公室里,擺弄著手機給王斯聰發了好長一段話,說明了一下這個項目的情況,算是完成了交接,讓田小鵬不至于去魔都追光總部的時候,不至于大家都不清楚這個項目是怎么回事。
等搞定了這些工作后……嗯,愉快的摸魚時間又開始了。
絲路電影節這次能請到謝飛導演當評審主席,許鑫其實挺驚訝的。
畢竟這位大導演已經神隱許久了,雖然仍然活躍在電影屆,但老爺子大多都是以《監制》的身份登場,從2001年后,他就沒再坐過導演的位置。
但神隱歸神隱,江湖地位與成就擺在這。
他坐在頭把交椅上,滿天朝都找不出一個挑毛病的人。
19號晚上,評審團湊到一起吃飯。
別看許鑫多多少少算個干部,可這種場合,他是來的最早的。
不敢怠慢。
坐在小食堂的包廂里,他看著這次入圍電影的諸多資料。
《萬箭穿心》
《飛越老人院》
《孫子從美國來》
《逆光飛翔》
《烈日灼心》……
“嗯?”
許鑫一愣。
眨了眨眼,一時間以為自己看錯了。
仔細看了下……,導演:寧皓,主演:徐爭、黃勃……
這片子……放出來了?
他直接拿出了手機,給齊雷發了一條消息:
“我才發現,入圍主競賽單元了?放出來了?”
齊雷暫時沒回復。
帶著疑惑,許鑫繼續往下看:
《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
《傾城》
《指尖太陽》……
一共13部作品入圍。
許鑫正看著大概的故事梗概時,房門被敲響,推開。
他一抬頭,就看到穿著黑色端莊長裙的梁冰凝出現在門口。
“……呀,就你自己?”
“對啊。”
許鑫點點頭,倒是沒起身,說道:
“時間還早,都沒來呢……姐你怎么來的這么早?”
聽到這話,梁冰凝踩著“噠噠噠”的高跟鞋走了進來,一邊反問:
“你又為什么來這么早?”
“因為我輩分小唄。”
她微微一笑:
“巧了不是,我也覺得我輩分小。”
“哈哈哈”
許鑫笑著點點頭:
“那咱倆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但心里怎么嘀咕的就不得而知了。
接著,梁冰凝帶著一股香風,坐到了他旁邊的座椅上。
大有今晚倆人今晚坐傳菜口的意思。
接過了許鑫遞來的茶杯,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資料后問道:
“這些電影你看了沒?”
“沒,明天一起看唄……話說《白日焰火》準備的咋樣了?現在是什么進度?”
“大概11月份左右開拍。不過具體的角色都是誰,我還沒問……”
一邊說,她一邊伸了個懶腰。
許鑫趕緊扭過了頭。
“今年我也犯懶啦。就這么一部作品,拍完就算拉倒。話說我還沒在東北待過冬天呢,聽說那邊可冷了……”
“你還得去陜北呢,別忘了。那些煤礦的取景刁導不是說去咱……我家么。”
他好懸說禿嚕嘴的一句話,換來的是雙方的沉默。
罕見的,梁冰凝的臉紅了。
先是愕然,接著是尷尬,隨后馬上轉成了不自然的一種……混合著羞愧、難為情的復雜情緒。
最后促成了這一抹紅暈。
其實有些事情就是如此。
看透,不說透比較好。
奈何許鑫這話是真的沒經過大腦思考,那個“咱”字就出來了。
不過……
“啪嗒。”
他點了一顆煙,把手里的資料推了過來:
“姐,這部電影,有印象么?”
他也沒轍了,這時候肯定得找個事情順坡下驢,就只能用這個借口。
而梁冰凝在看了一眼他推過來的電影名單后,點點頭:
“知道,不過……它能出現在這,是不是就代表著電影局那邊……”
“應該是。”
許鑫應了一聲:
“老實說,我對這電影還挺好奇的,想看看到底講了個什么故事。明天可得好好瞧瞧。”
“那……”
梁冰凝臉上的紅暈猶在。
但話語里卻沒任何發抖緊張或者害羞之類的意思:
“打個比方,如果它拍的很優秀,甚至比這些作品都要優秀,咱們怎么辦?……我說假如啊,不是還有你的《烈日灼心》呢么。”
后面那半句吹捧與否暫且不提,聽到這話的許鑫直接露出了苦惱的模樣。
不過說實話,他的演技拙劣到一塌糊涂。
那種皺著眉頭,盯著這份入圍名單的苦惱模樣,怎么看都像是一個根本入不了行的演員的演技。
欲蓋彌彰。
“那就看謝導怎么想了唄。咱們只負責投票,發表意見……哈,天塌了有個高的人頂著呢。”
“嗯嗯,也對。”
梁冰凝應了一聲。
然后……
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實倆人的心這會兒都不在上。
許鑫倒是希望自己這會兒就在無人區。
最好是羅布泊,鹽堿地,周圍八百里不見人煙最好。
但凡有個人腦袋他都能急!
不過好在這會兒救星來了。
“叮鈴鈴……”
一陣電話鈴聲打破了寧靜。
許鑫一把抓起了電話,看到來電人后,直接說道:
“我出去接個電話。”
說完,直接接通:
“喂!”
梁冰凝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桌子上這份資料。
一言不發。
只是端起了水杯。
不行,得降降溫。
“確實放出來了,你不用擔心。就正常評定就好,我以為你早知道這事情了呢。不過……那片子我已經看完了,刪減的地方挺多的。不過和其他片子比起來,它其實沒什么競爭優勢。這次的評審主席是謝導,他來負責拿捏,你投票就行。”
這是齊雷給出的答復。
意外的很簡單。
許鑫的心里也算有了底了。
而倆人正聊的時候,他就瞧見了陳珂辛的身影。
率先揚了個招呼后,又指了指自己的電話。
面帶笑容的陳珂辛點點頭表示理解,走到了門口后,指了下里面,才推門走了進去。
而許鑫這邊和齊雷掛斷了電話后,他也沒急著進去,又點了一顆煙。
在走廊里抽的功夫,他就瞅見了趙曉丁。
“趙導。”
“哈哈,小許。”
倆人并不生分,趙曉丁也是個煙筒,許鑫遞過去了煙后,他就問了一嘴誰在里面呢。見大家都還沒來齊后,就跟許鑫在這抽煙、聊天。
隨著時間的臨近,包括黎曉田、溪美娟這些人也都陸陸續續的到了。
溪美娟是《山楂樹》里,劉一菲飾演的靜秋的母親,和許鑫也合作過。同時對方作為魔都那邊殿堂級的話劇演員,資歷自然也不用多提。
可以說,今年的主競賽單元的評審含金量不比去年差上分毫。
而陸陸續續的,人都來的差不多了之后,許鑫和趙曉丁才走了進去。
前腳進屋,都沒過一分鐘,穿著一件黑色T恤的賈章柯和謨言也一起到了。
至此,8個評審全部到位。
就差謝飛了。
大家也不生分,各自聊著天。
事關電影,每個人似乎都有著聊不完的話題,氣氛很是輕松。
一直聊到了距離約定時間的6點半差一分鐘,門再次被推開。
眾人都站了起來,迎接這位天朝第四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導演屆的傳奇導演——謝飛。
老爺子今年70整,但精神頭是一點都不差。
頭發打理的井井有條,走路雖然有些駝背,但那股氣場拿捏的死死的。
見眾人都起身迎接,他笑著壓了壓手:
“坐、都坐,別那么客氣。今天我特地不讓其他人來,就咱們九個人坐一起吃吃飯飯聊聊天,就是想著拉近一下感情,外面那套東西就不要拿進來了。”
他笑呵呵的說話時,選擇了傳菜口座位的許鑫還說要過來攙他一把。
但剛動彈,就聽到了這句話,立刻就止住了腳步。
謝飛看了他一眼,依舊用那種笑呵呵的語氣說道:
“小許今天坐傳菜口啊?那可要委屈你嘍。”
“沒事,不委屈不委屈,應該的。”
這時,許鑫再次上前,才把他攙扶住。
“嗯……大家都坐吧。”
被許鑫攙著,謝飛說著,當仁不讓的坐到了主座上面。
然后對后面跟進來的服務員說道:
“小同志,上菜吧,不用那么多,便飯就好。你把菜一起上來……酒……也拿一些。然后添水倒茶的事情我們自己來就好。”
話音落,又看向了眾人:
“今天就咱們大家伙說說話,聊聊天。可以吧?”
他都開口了,別人自然點頭答應。
而服務員下去之后,謝飛便直接說道:
“吃飯之前,得先和大家說個情況。姑且……算是咱們這群人的宗旨吧。那就是延續第一屆電影節的理念。我們的一切觀點根據電影出發,力求,為觀眾、同行、乃至臺前幕后辛勤工作的電影工作者們,頒發出第二屆能令人信服、公平公正、遵循藝術規律的獎項來。這就是我想對大家說的。”
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點點頭。
第一屆絲路電影節的氣質什么樣,他們心中都有數。
確實。
無論怎樣,不能辱沒了這份光榮。
天朝確實需要絲綢之路這樣專注于本土電影,專注于藝術發展、創新的電影節。
無數電影人也需要這樣一個電影節。
或者說,只要能堅持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那么總有一天,人們會以能夠奪得絲路電影節的頭銜為榮。
每一屆的評審,都是承上啟下的作用。
是責任,同樣是榮耀。
決計……不能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