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霜城邦向東,在海崖上目光所及的盡頭,便可以看到一座巖石高聳的海島——它狹長而彎曲,形似一柄單薄的彎刀或形狀怪異的匕首,整座島嶼覆蓋著嶙峋怪石與荒蕪的沙土,因此寒霜人便直接根據這副形態為它起了個形象的名字,稱其為「匕首島」
在廣袤無垠的大海上,陸地是最寶貴的立足資源,哪怕是再荒蕪、再狹窄的孤島,人們也會想盡辦法讓它派上用場,匕首島也不例外。
這島上有淡水水源,卻無可耕作的土地和足夠寬闊平坦的地皮,它無法作為穩固的居住地或產糧區,也沒有可用的植物和動物,但這座島上曾有著少量的沸金礦藏,寒霜人便在島上建立起了采掘場和提煉廠,而在那一點點沸金開采完畢之后,它又承擔了一段時間中轉港口的作用,在寒霜叛亂之后,城邦周圍航路調整,島上的港口又被改造成了特殊倉儲設施,用于保存那些必須遠離文明世界的危險事物。
歲月流逝,世事起伏,這座荒蕪而遍布怪石的孤島換了一套又一套的管理機構,現在它由寒霜軍方控制,又變成了一座機密的「臨時研究基地」,用于研究那個從深海中打撈上來的詭異事物。
那些用于保存危險事物的封印裝置以及島上嚴密的安保措施是進行這種研究的有力保障。
一艘機械快船在正午時分從寒霜駛來,靠近了匕首島凹陷一側的軍用港口,機械快船上高高飄揚的旗幟標明著它隸屬寒霜海軍的身份。
在經過一系列復雜嚴格的驗證、檢測、登記手續之后,這艘名為「海燕號」的快船獲準靠港,伴隨著蒸汽核心漸漸低沉的轟鳴,它在棧橋旁停靠下來,并從船舷上放下跳板。
幾名身穿藍黑色海軍制服的士兵先從跳板上走下來,隨后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留著灰色短發的軍官。
已經有幾名駐留島上的軍方人員在岸上等候。
留著灰色短發的魁梧軍官打量了一下棧橋附近的情況,便順著跳板上了岸,幾名在此等候的接應人員立刻上前并行軍禮,其中一人開口:「將軍,您比預定的時間晚了二十五分鐘,這需要登記以及說明——您必須親自去登記室。」
「嗯,」被稱作將軍的魁梧軍官點了點頭,他并不認為一名普通士官跟自己這個將軍說這些話是什么冒犯——這里是特殊研究設施,一切嚴格的核準條例都是正常且合理的安全要求,「我們現在就去·····教授那邊情況如何?」
「麥爾遜教授正在‘密室他在對新一批樣本進行分析測試的時候有所發現,那東西表層刮取的物質在特殊試驗條件下似乎呈現出了奇妙的性質,」接應人員說道,「不過具體情況要等到進入‘密室,之后再詳談。」
「好,帶我去登記室吧。」
距離匕首島軍港不遠的海灣內側,一座由鋼筋水泥和巨大巖石混合構筑的堅固建筑物內,研究工作仍然在緊張繁忙地進行著。
這座外觀看起來灰撲撲的不起眼建筑就是所謂的「密室」,同時也是這座島上保護措施最嚴密、結構強度最高的實驗室之一。
建筑物內部的大廳中燈火通明。
這是一個偌大的六棱柱形房間,每一面墻都由最堅固的水泥澆筑而成,墻壁的頂端則刻滿了具備神秘學意義的符號和宗教象征,又有巨大的經文布帶從頂棚垂下,交錯懸掛在瓦斯燈的光影間隙中,蒸汽管道從大廳屋頂交錯穿過,某些閥門在發出輕微的嘶嘶聲,熏香裝置則在大廳角落靜靜燃燒,神圣的煙霧緩緩融入空氣中。
身穿短袍的研究者們在大廳各處忙碌,一個直徑約五六米、形狀圓鼓鼓如同大鐘的金屬裝置則被粗大的鎖鏈懸吊在房間中央,那金屬裝置表面斑駁陳舊,仿佛已經在海水浸泡中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其頂部的復雜閥門和連 接結構則足以表明它的作用。
這是一個「潛水鐘」。
而在這個被懸吊起來的潛水鐘正下方,大廳地面的中心則鑲嵌著一塊巨大的圓形格柵板,那格柵板的直徑比潛水鐘的長軸還要大出許多,透過格柵板,則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地下深處的醒目紅光。
一個身材又高又瘦、滿頭銀發一絲不茍的老學者正站在被懸吊半空的潛水鐘前,監督著幾名助手小心翼翼地從那東西表面刮取樣本。
一名身穿牧師袍服的神職人員則在那些助手身后緩步行走,這牧師手中提著黃銅制的熏香爐,淡淡的熏香煙霧伴隨著輕聲如同呢喃的祝禱聲從爐中升騰,在空氣中緩緩飄動。
「教授,貝拉佐夫將軍已經抵達港口,」一名助手從旁走了過來,在身形高瘦的老學者身后說道,「在完成必要的登記交接之后,他要直接來這里見您。」
「哦······貝拉佐夫,我是接到消息,他要親自來一趟,看樣子市政廳那邊終于有點緊張了,」銀色短發一絲不茍的麥爾遜教授語氣中有些無奈,「來就來吧……上午送到實驗室的樣本情況如何了?」
「進行了最后一輪測試,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那東西雖然看上去像是鐵銹,但絕非我們所知的任何一種物質,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它表現出來的性質還一直在發生變化,」助手回答著,「給人的感覺……就好像那東西還處于某種演化過程中,以至于始終無法穩定地表現出自身的屬性。」
「嗯。」
麥爾遜教授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卻仍然停留在那個懸吊起來的潛水鐘上。
潛水鐘的外表銹蝕嚴重,但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側面的圓形艙門結構,那艙門現在緊閉著,從送入這間「密室」至今,它都沒有被開啟過。
潛水鐘另一側則可以看到圓形的窗口,那里鑲嵌著一塊非常非常厚的特種玻璃,但不知為何,那圓窗內部遍布臟污,黑乎乎的東西幾乎覆蓋了整面玻璃,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潛水鐘里的情況。
只能隱隱約約看到那里面有一個亂糟糟的空腔,還有些像是液體的東西。
潛水鐘里面有什么?
麥爾遜教授自己其實也不止一次產生過這種好奇,然而不管再怎么好奇,他也沒有一絲一毫要把那艙門打開的念頭。
潛淵計劃開始的那一年,他十六歲。
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可以好奇,有什么東西必須謹慎。
在思索間,助手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教授,您覺得上面會下令讓我們打開那道艙門嗎?」
「……平心而論,我一點都不希望收到這樣的命令,」麥爾遜教授搖了搖頭,轉過身看著自己的助手,「勇氣和探索精神讓人類在無垠海上活了下來,但這兩樣特質一旦過了界,就會變成莽撞和死亡。」
助手眨了眨眼,隨后又眨了眨第三只和第四只眼睛。
「但我們現在的進度太慢了一—如果真跟您預測的一樣,再有另一個潛水器浮上來怎么辦?」
麥爾遜沉吟片刻,輕輕搖了搖頭:「真到了那時候,要做的恐怕就不只是打開艙門了——我們得做好直面深海的準備。」
助手看上去似懂非懂。
這名助手還是太年輕了一一但話又說回來,在半個世紀之后的今天,又有幾個人還能理解潛淵計劃的恐怖呢?
麥爾遜教授抬起頭,看向那些正在潛水鐘周圍忙忙碌碌的身影。
其中有一些身影似乎跟剛上島的時候不太一樣了。
而另一些身影,則偶爾會讓這位老教授感覺有些陌生。
這處研究設施里似乎不知不覺多出了許多不認識的身影。
但這沒什么奇怪的,研究團隊中出現人員調動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這種需要多種專家共同參與的復雜特殊項目 一切都非常合理。
那位手中提著黃銅熏香爐的神職者走了過來,在麥爾遜教授面前微微點頭致意。
他手中的熏香爐微微睜開眼睛,偷偷打量著老學者的模樣。
熏香奇妙的氣息在空氣中飄動。
「今日祈福已經完成,」
神職者輕聲說道,「我會在明天這個時候再來這里為機器們祝禱的。」
「辛苦你了,¥&牧師。」老教授笑著點了點頭,自然而然地稱呼著對方,「如果不是下午肯定還有一堆麻煩事,我應該請你喝一杯。」
「還是先接待將軍吧,」
牧師笑了起來,「那可是代表寒霜城邦來這里‘監工,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