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跟在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身后,向著醫療設施內部的另一間病房走去,同時聽著對方一路上跟自己說明情況——
“那位‘患者’先醒了過來,并發現您昏倒在病床旁,她跑到走廊上求救,我們才知道病房里出事了……
“因為您之前吩咐過,我們先讓教會的守衛者和駐守牧師檢查了病房附近的情況,但并未發現超凡力量污染的跡象,只有您一直沉睡不醒……我們把您轉移到了更靠近小教堂的病房里……
“那位精靈姑娘還留在設施里,她精神狀態不錯,但似乎記不清夢中發生的事情,也說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突然陷入昏睡的,我們讓她暫時多停留一會,或許您有話問她。
“她的家人也在,有什么事情您可以詢問……”
工作人員突然停了下來,臉上帶著些許猶豫,轉頭看向海蒂:“抱歉,我忘記了您也剛剛從沉睡中蘇醒,您現在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這一覺已經睡得夠久了,”海蒂擺了擺手,目光卻總是忍不住在對方臉上掃來掃去,但好在她很快便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和目光,接著仿佛不經意般問道,“在你進來之前,我的房間里有什么奇怪的動靜嗎?”
“奇怪的動靜?”工作人員皺著眉想了想,搖搖頭,“沒有。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有一個不速之客,穿過時間線中的裂隙入侵了病房——然后撂下一大堆神神叨叨的話就走了。
海蒂腦海中回憶起剛剛發生的事情,但很快便搖了搖頭,臉色平靜地說道:“沒有,只是問問,確認一下自己沉睡期間房間里是否發生過不尋常的事情。”
眼前這個“工作人員”只是個負責對接的普通人,而那個神神叨叨的終焉傳道士給海蒂的感覺則過于詭異,出于謹慎考慮,最好別把關于那個“傳道士”的事情傳到普通人耳中。
回去之后應該直接報告給教堂,或者是城邦的中央大教堂。
或許也應該告訴自己的父親,以及那位……鄧肯船長?
海蒂腦海中轉著各種各樣的念頭,其中一些念頭甚至讓她感覺有些驚悚,而伴隨著這些紛繁起伏的思緒,她已經被帶到了走廊盡頭。
負責帶路的工作人員簡單做了些交接便默默離開了,海蒂則在病房前深吸了口氣,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狀態和表情,接著伸手推開房門。
整潔明亮的病房中,那位此前陷入沉睡的精靈少女正恬靜地靠坐在床上,身后倚靠著被子和枕頭,手中捧著本書在認真閱讀,而一位看上去胖乎乎又和藹的精靈老婦人則坐在床沿上,正認真地削著蘋果。
當海蒂走進房間的時候,那位精靈少女立刻便抬起頭來,緊接著臉上便綻放開燦爛的笑容:“啊!醫生小姐!您醒啦?”
“我來看看你的情況,”海蒂回以微笑,一邊走向病床一邊對那位看起來很和藹的精靈老婦人點頭致意,“您好,請問您是……”
“她是我的祖母!”病床上的精靈少女搶著說道。
老婦人無奈地看了自己的孫女一眼,轉頭對海蒂笑著開口:“這孩子有點自來熟……非常感謝您對芙洛蒂的幫助,海蒂小姐。”
海蒂臉上浮現出一絲尷尬:“感覺沒幫上太多忙,我這個‘醫生’都陷入了沉睡。”
“但我從這邊的工作人員那里聽說了,您是為了將芙洛蒂從噩夢中喚醒才陷入沉睡的,”老婦人將剛削好的蘋果遞給海蒂,熱情而誠懇的態度完全不像是在客套,“而且芙洛蒂也說了,她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保護自己——當危險靠近時,有連續的槍聲驅散了她的恐懼。”
連續槍聲?靠近的危險?指的是夢境反噬時,那個試圖依靠自己開啟的“暗示入口”靠近病床的湮滅教徒?
海蒂腦海中瞬間有所猜想,她對老婦人遞過來的蘋果表達了感謝,隨后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很認真地看著名叫芙洛蒂的精靈女孩:“你是叫芙洛蒂對吧?伱還記得自己是怎么陷入沉睡的嗎?”
“我記得……我是在家里看書,”芙洛蒂皺著眉想了想,“之前太陽熄滅了,祖母說街上危險,讓我在房間里老實呆著,后來太陽重新亮了起來,我又實在無聊,就找了本書看——畢竟太陽已經點亮了嘛,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剛看了一會就突然感覺很困,便睡著了……”
“看書?”
海蒂嘀咕著,目光掃過芙洛蒂剛才捧在手里的書本,淡紫色的封皮上,一串華麗的字母映入她的眼簾——《無夢王子的水晶花園》
“要我說,她都是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看的,”那位胖乎乎的精靈老太太在旁邊念叨起來,“滿腦子不靠譜的幻想,她看這些東西遲早是要受污染的,眾神可不會庇護兩個男人之間的戀情……”
芙洛蒂頓時不滿地在旁邊糾正:“不是兩個,是好幾個!”
海蒂則對老婦人搖了搖頭:“放心,不是這本書的內容導致的。”
她話音剛落,芙洛蒂便露出驚喜的模樣:“醫生姐姐您也看這個?!”
海蒂:“……”
憑借著多年練就的精湛技藝,精神醫師小姐無視了芙洛蒂和她祖母瞬間各異的神色,而是一臉嚴肅地看向精靈少女:“總而言之,在太陽熄滅期間你并沒有嘗試觀察它的表面,也沒有張望天空?”
“當然啊,誰敢吶,”芙洛蒂頓時吐了吐舌頭,“哪個神智正常的人會在太陽熄滅的時候還敢亂看的?”
海蒂面無表情,緊接著又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沉睡期間發生的事情嗎?一點點印象也可以——除了關于‘槍聲’的,這部分我知道。”
“……除了那幾聲槍響,別的還真只有一點點印象,”芙洛蒂認真回憶了一下,不太肯定地說著,“我就記得自己一直躺在黑暗中,昏昏沉沉也看不清周圍,也聽不清聲音,而在黑暗中還有許多許多的影子,像是別的什么人,都站在我四周……”
海蒂表情立刻嚴肅起來:“許多許多的影子?”
無垠海深處,一座遠離普蘭德與輕風港的城邦中,一個身披黑色厚外套的身影匆匆忙忙閃進一條小巷內。
這個身影行色匆匆,步履間略有些蹣跚,似乎正有些驚慌失措,他躲避著巷口可能存在的窺探目光,又鉆進一條又一條的岔道,在足以令人迷失的、宛若迷宮般的巷子里鉆行了許久之后,終于閃身進了一間屋子。
此刻已經臨近黃昏,太陽的余光正悄然從城市中消退,街道上的瓦斯燈還未亮起,昏暗卻已提前一步降臨,并漸漸浸沒城邦中的一座座屋舍。
火柴劃動的嗤響傳來,屋子里的油燈被點亮了。
男人把厚實的黑外套扔在沙發扶手上,又走向酒柜,取出一瓶烈酒給自己斟滿一杯,端著它來到沙發上坐下,一口飲下半杯,這才在油燈帶來的稍許安全感中長長地舒了口氣。
效用強烈的酒精刺激著味蕾與神經,舒緩著那種仿佛跗骨入髓般糾纏過來的驚悚壓力,他再次感覺勇氣與生機又回到了這具軀體,有些發涼的手腳也重新溫暖起來。
輕微的鎖鏈摩擦聲傳入耳中,在男人身后,一根漆黑的鎖鏈緩緩從空氣中浮現,那鎖鏈的一端連接在他身上,另一端則束縛著一只漂浮于半空的、仿佛由煙塵凝聚而成的水母。
這混沌寡智的惡魔現出身形,在半空中無意識地漲縮蠕動,向男人傳遞著躁動不安的信號。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差點遇上大麻煩,”男人有些煩躁地咕噥起來,他知道幽邃惡魔是沒有心的,也聽不懂人類的語言,但在多年與惡魔共生之后,他已經不自覺養成了和自己的幽邃惡魔對話的習慣,就好像這團危險的煙塵真的是自己值得信賴的家人與朋友一般,“誰知道那個被詛咒的船長怎么會突然出現……該死的,這件事跟他有什么關系……”
他放下手中酒杯,靠在沙發上揚起腦袋,雙眼沒有焦點地望著屋頂,語氣中憤憤不平。
“那些弱智一般的太陽殘渣也都派不上用場,甚至連那個‘女巫’都對付不了……嘁,底層的信徒都是智障,被稱作‘使者’的也不過是一群沒腦子的殘渣,所謂的太陽子嗣也只是些不會思考的傀儡……那幫太陽信徒,從上到下就找不到幾個智力完整的,險些被他們害死……”
他咕噥著,起身拿起酒杯,又狠狠灌了兩口,感受著心跳逐漸平復,接著轉過頭,看了自己的共生惡魔一眼。
“安靜點吧,我們已經安全了,之后會找到別的機會的,如果那些神神叨叨的傳道士說的沒錯,很快就會有更多精靈受到‘原初缺陷’的影響,我們總有機會再找到進入那個夢境的……”
他突然停了下來。
煙塵水母在空氣中不斷地漲縮蠕動著,向自己的共生者傳遞著越來越不安的信號,男人也似乎逐漸感覺到了什么——他那遲鈍的靈性直覺終于開始示警,在一輪強過一輪的恐懼感中,他的感知終于突破了潛意識中的自我保護,并開始察覺到……那近在咫尺的目光。
“咕嘟”一聲,男人咽了口口水,目光漸漸向下。
他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
殘存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動,映照著油燈搖曳的光輝,泛著一絲詭異綠色的燈火下,一副陰郁而威嚴的面孔倒映在杯中,正平靜地注視著他。
“繼續說,”他聽到虛幻的聲音在自己腦海中回蕩,就仿佛他自己的想法一般,“我喜歡那些習慣自言自語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