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克蕾西婭從夢境中猛然脫離,睜開眼睛之前卻還是用了好幾秒鐘才讓心緒平復下來,隨后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在椅子上睜開眼睛,慢慢環視房間,確認著自己提前在實驗室里設置的幾種“暗示物品”。
從詭異之夢中蘇醒之后的第一件事,永遠不是立刻起身,而是首先平復心智,并確認現實世界的細節,以防被雙重夢境所困。
片刻之后,她確認了現實世界的細節,確認自己已經徹底從那個夢境中脫離,同時確認了塔蘭·艾爾大師也已經醒來。
那位精靈大學者正狼狽不堪地被幾根繩子捆在不遠處的柱子上,腦袋腫了一塊,發條人偶露妮則拎著一把尖銳的菜刀在旁邊全神戒備。
“露克蕾西婭女士,您可算醒了!”看到“海中女巫”醒來,大學者立刻高聲求救道,“您的仆人把我捆上了!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露克蕾西婭頓時皺皺眉:“露妮,這是怎么回事?”
“他在睡夢中突然大喊大叫,醒來之后就從床上跳起來,還把腦袋撞在您的實驗臺上,”露妮一邊抓著菜刀一邊一臉認真地匯報,“我認為他被噩夢污染了,綁起來防止二次傷害。”
大學者頓時高聲抗議著:“我說過多少遍了,你這個木頭腦袋!我只是在夢境里被嚇到!我見到了鄧肯·艾布諾馬爾!作為一個心智正常的普通人,就不允許我在夢里見到他的時候被嚇醒嗎?”
露克蕾西婭聽著眼前倆“人”的話,表情突然有些扭曲,同樣剛剛被嚇醒的她抿了抿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露妮,放下菜刀,把學者先生松開——他說的都是真的。”
“是,女主人。”發條人偶立刻低頭,手中菜刀干凈利落地往下一揮,便切斷了塔蘭·艾爾身上的繩子,隨后她手腕翻轉,那把寒光閃爍的利刃便不知被她收到了身體的哪個暗格里。
塔蘭·艾爾脫離束縛,狼狽地往前踉蹌了兩步才終于站穩,忍不住回頭對那呆板的發條人偶瞪起眼睛:“你這個木頭腦袋!”
發條人偶卻完全沒有在意大學者的惱怒,只是邁步來到自己的女主人身旁,同時很好奇地開口:“老主人來啦?”
“他……‘來’了,各種意義上的,”露克蕾西婭嘴角抖了一下,略有點遲疑地說道,接著她朝旁邊一揮手,一把椅子隨之從房間角落漂浮過來并落在她面前,“塔蘭·艾爾先生,您先坐下吧,我有些事情要了解。”
塔蘭·艾爾活動著有些酸疼的胳膊,嘟嘟囔囔地來到“海中女巫”面前坐了下來,還在自言自語著:“來就來唄,反正一時半會也到不了……”
露克蕾西婭默默聽著這句話,也沒說什么,只是伸手探向身旁的一個矮柜,從柜子深處摸出了一瓶藥劑,隨手放在柜子頂上。
塔蘭·艾爾好奇地看著她的舉動:“那是什么東西?”
“這是待會要用到的‘女巫藥水’,”露克蕾西婭隨口說道,顯然沒有正面回答的意思,接著便直接轉移了話題,“關于太陽熄滅期間,以及剛才的那個夢境,我有些話想問——我知道我們在夢境世界里已經簡單交流過,但鑒于夢境對潛意識的封鎖,有些事情您當時可能并沒意識到,所以現在我需要您在清醒狀態下再好好回憶這一切。”
注意到對面這位女士言語中的認真,塔蘭·艾爾的表情立刻跟著嚴肅起來,學者的氣度重新回到他身上:“好,您盡管問,我現在已經覺得自己的頭腦清醒不少了。”
“您在太陽熄滅期間去觀察了異象001的表面,這是您留下的草圖,”露克蕾西婭也不客氣,隨手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草稿紙遞給對方,“是這個嗎?”
“沒錯,這是我畫的。”
“我已經檢查過,這張圖畫本身并沒有攜帶精神污染,但畫面中的內容令人困惑不安,您在那個‘球體’表面描繪了這些像枝杈一樣混亂的線條,但經我的分析,這其中的許多線條似乎都是在臨近畫完的時候突然胡亂涂抹的,為的是掩蓋畫面原本的、更清晰的模樣,您對此有記憶嗎?”
塔蘭·艾爾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他伸手接過露克蕾西婭遞過來的草稿紙,看著那個被錯亂線條覆蓋的球型圖像,眉頭越發緊皺之余,頭腦隨之陷入沉思與回憶。
露克蕾西婭的話語則從對面傳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您現在真的記得從觀測完太陽表面到陷入沉睡之間所發生的全部細節嗎?看樣子,您也對畫面上這些凌亂的線條感到困惑……”
“我……確實有些迷惑,”塔蘭·艾爾慢慢開口說道,“這看上去確實是明顯的涂抹痕跡,但我不記得自己為什么要把之前的畫面細節都覆蓋掉……似乎……”
他突然停了下來,反復斟酌之后才遲疑著繼續:“或許,我是看到了什么極為可怕的東西?或者不該公諸于世的真相?我不受控地把它畫了出來,卻在操作‘迅件’之前突然清醒,于是慌忙將其掩蓋……但不知為何,我又想將它發送出去……”
即便仍有些混亂,即便記憶明顯出現了斷點,塔蘭·艾爾作為資深學者的理智和邏輯還是占據了上風,他分析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隨后表情突然凝重:“目前都有多少人看到這張紙了?”
“真理學院的少部分資深學者,”露克蕾西婭點了點頭,“原件還在我這里,他們看到的也只是您涂抹之后的內容,我已經對他們提出了警告,再加上您的沉睡對所有人都是個示警,所以不必擔心有人拿著這幅草圖私下里去分析、復原您看到的畫面,但無垠海很大,不能排除是否有別的‘勇敢者’做了和您一樣大膽的事情。”
塔蘭·艾爾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緊接著,他又聽到“女巫”繼續問道:“關于那個夢境,您還記得什么?您是怎么入夢的?您的意識曾經沉入它真正的‘最后一層’嗎?”
“我只記得自己一醒來就站在那片‘森林’里,像某些古老的書本上描述的一樣,無邊無際的密林,精靈的起源之地……我在那個夢境中的思維似乎很遲緩,聽到的聲音,感知到的情報,以及對外界做出的反應都好像隔著厚厚屏障……”
塔蘭·艾爾一邊回憶一邊說著,接著又突然皺了皺眉。
“不過有一個很奇怪的地方,那是在您出現之后不久,我的思維確實一度‘下沉’,卻并非沉入了夢境的最后一層,而是一個……仿佛‘層’和‘層’之間過渡的地方,許多錯亂的光影交織在一起,如同幾個區別巨大的夢境在相互投影,而在那個混沌的區域里,還有許許多多朦朧的身影圍繞在我身旁……”
“許多朦朧的身影?”露克蕾西婭瞬間打斷對方,“請描述清楚,那是夢中的幻影,還是和您一樣的‘做夢者’?”
“我不知道,當時我的思維近乎凝滯,只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卻無法準確描述他們到底是什么,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不是幻影,”塔蘭·艾爾表情嚴肅地說道,“他們切實地存在著,哪怕不是其他的‘做夢者’,也是被容納在那個夢境里的其他‘心智實體’。”
“我明白了,”露克蕾西婭表情沉靜地點了點頭,隨后微微呼了口氣,“這可真是……至關重要的情報。”
“但愿這能派上用場,”塔蘭·艾爾一臉誠懇地說道,接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張草稿紙,“那么關于這份草圖……”
“我現在覺得最好不要讓尋常的學者去接觸這東西,不管您‘涂抹’掉的是什么,那都顯然對常人有害,”露克蕾西婭伸手將草稿紙抽了回去,“之后我讓父親看看吧,或許他會想到什么。”
塔蘭·艾爾聽完眨眨眼,反應了一下才點點頭:“哦,確實,鄧肯船長肯定不怕這畫面中隱藏的東西,那就等他來了再說吧,我也不急……”
“啊,這就是我要跟您說的另一件事了,”露克蕾西婭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看著塔蘭·艾爾的眼睛,“我父親已經到輕風港了。”
塔蘭·艾爾瞪大了眼睛,表情瞬間僵硬。
“或許是太陽熄滅帶來的特殊影響,讓失鄉號瞬間抵達了目的地,”露克蕾西婭點點頭,“他應該有興趣跟您當面聊聊,或者邀您去他的船上——關于太陽熄滅一事,他很在意。”
塔蘭·艾爾繼續呆滯了幾秒鐘,眼睛終于一晃,似乎瞬間清醒了一下,然后就倒抽一口涼氣,身子往后仰起——
露克蕾西婭面無表情地看著,淡然地拿起之前放在矮柜上的藥水瓶遞給一旁侍立的人偶露妮:“給塔蘭·艾爾先生灌進去吧。”
露妮哦了一聲,便接過藥水前去執行女主人的命令,露克蕾西婭則看著正在被人灌藥的大學者,滿意地點了點頭。
“看,派上用場了。”
今天的“海中女巫”,再次成功阻止了塔蘭·艾爾大師猝死在自己的船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