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雪莉再次踏上了前往那道傳說中的“寂靜墻”的路——與露克蕾西婭一起,而且仍然是在名叫“希琳”的精靈少女引導下。
她們穿行在光影交錯的密林中,踏過鋪滿枯枝落葉的林間小徑,越過荊棘與灌木叢,不知名的小獸和鳥雀叫聲時不時從森林深處傳來,卻只映襯的森林中愈發孤寂清冷——看著走在前面的“希琳”的背影,雪莉甚至恍惚間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時間發生了倒轉,自己又回到了前不久跟著對方在森林中跋涉的時候。
因為一切看上去都沒有發生變化,森林永遠看起來是一副模樣,周圍的動靜也是相同,而兩個“希琳”的模樣更是完全相同。
唯有走在旁邊的、時不時就化作彩色紙片趕路的女巫小姐在提醒著雪莉,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現在,雪莉已經在精靈少女無法察覺的情況下把之前的事情全部告訴了露克蕾西婭,同時也共享給了一同陷入夢境的所有人,包括在夢境之外活動的船長——船長在入夢之前的準備工作頗有效果,火焰的力量將所有人都維系在一起,這種聯系比雪莉想象的還好用。
得知了“另一個希琳”身上發生的事情,露克蕾西婭在看向那個走在前面的精靈少女時便不免多了些不一樣的感覺。
那個與雪莉一同行動的“希琳”在最后變成了一棵樹……而且在徹底轉化之前,她似乎還有什么事情想要告訴雪莉……
那么現在這個“希琳”也會突然變成樹嗎?
妮娜與莫里斯那邊也遇到了一個自稱“希琳”的向導,那邊的那個“希琳”呢?也會發生這種變化嗎?
說到底,這些出現在無名者之夢中的“希琳”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開始,露克蕾西婭只以為“希琳”是從這個夢境的底層意識中混沌重組而成的一個心智實體,但現在種種線索卻顯示出對方有著超乎想象的特殊之處,這個自稱“希琳”的精靈,與這片森林,與這整個“無名者之夢”之間似乎都有著極其復雜的聯系,而絕不只是“夢”與“心智實體”之間那么簡單的關聯。
她變成一棵樹的“轉化過程”,或許就在揭示這種聯系的本質。
走在前面的精靈少女突然放慢了腳步,她回過頭,看向已經落后了很多的露克蕾西婭和雪莉,使勁揮了揮手:“快些走吧,現在森林里太過危險——等到了寂靜墻自然就能休息了。”
露克蕾西婭回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雪莉和阿狗,隨后他們一同加快了腳步。
雪莉一邊快步跟上一邊小聲嘀咕著:“那個大布娃娃真的能找到那些躲躲藏藏的邪教徒嗎?我總感覺它不怎么可靠……”
“拉比有時候確實不老實,但只要是我下了明確的命令,它還是不會出問題的,”露克蕾西婭輕聲說道,“在夢境中捕獵是它最擅長的事情,它會追蹤他們,一直追到現實世界,然后我們就能找到那些邪教徒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
“……所以那個大兔子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阿狗在一旁嘀嘀咕咕著,“我在它身上嗅到了……人味兒,它肯定不是什么簡單的魔法造物,甚至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惡靈或惡魔類生物,而且不只是它,你船上的其他東西也都有點這種感覺,給我的感覺怪怪的。”
“人味兒?”露克蕾西婭看了阿狗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啊,只能說不愧是幽邃獵犬,你的感知倒確實很敏銳……沒錯,是人味兒,是我靈魂中的一部分散發出的‘人味兒’。”
阿狗頓時愣住了:“……啊?”
“沒什么大不了的,和拉比第一次遭遇的時候,它從我的靈魂中撕咬了一塊下來,但它大概沒想到自己咬下來的那點靈魂會永遠剝奪它的自由——璀璨星辰號上的很多東西都是這樣,它們都是來自邊境或靈界的危險事物,而且一度認為自己是獵手,并將我視作獵物……這對我而言是莫大的便利。”
露克蕾西婭不緊不慢地說著,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我以靈魂為餌,在邊境尋覓奴仆,被亞空間詛咒的靈魂是最佳的毒藥和縛繩,那些誤以為自己是獵手的,最終被我的靈魂束縛,被縫進布料,灌進瓶子,刻進木頭,變成了璀璨星辰號的一部分——這些奴仆都很必要,因為我在邊境探險需要助手,而人類……死亡率太高。”
這位海中女巫解釋完,低頭看著阿狗:“你的感知很準確,那艘船上到處都是細碎的‘人味兒’,你大可不必如此大驚小怪的。”
阿狗和雪莉一愣一愣地聽著,似乎是被露克蕾西婭描述的這些事情所震懾,倆“人”一時間都沒開口。
露克蕾西婭見狀則只是笑了笑,她滿意于雪莉和阿狗的沉默,便轉過頭,繼續跟上希琳的腳步。
看著“海中女巫”向前走出了一段距離,雪莉才晃晃手中的鏈子,盡管是在精神連接中說話,她還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阿狗阿狗,這是不是就是船長說的……那個叫什么來著……打窩?她用自己打窩?”
“聽著很像,”阿狗也小聲在精神連接里嘀咕著,“船長跟我介紹釣魚技巧的時候提過這個。”
“不愧是船長的女兒啊……”雪莉忍不住發出感嘆,“他們一家子好像都擅長垂釣……”
“提瑞安好像不擅長吧?”
“他當年從海里釣上來那么多潛水器呢!雖然不是親手釣的,但好歹也是負責人之一……”
“那也算?”
“你就說是不是從海里弄上來的吧!”
鄧肯默默關閉了對雪莉和露克蕾西婭那邊的“監聽”。
他坐在一把由錯亂線條和色彩堆疊勾勒而成的“椅子”上,腦海中忍不住盤旋著“打窩”和“垂釣”這樣的字眼,過了一會,他才微微偏過目光,看了不遠處那層由不規則線條勾勒出來的“鏡面”一眼,對鏡面中浮現出的阿加莎念叨著:“正經知識記不住,給她說點別的倒是挺能融會貫通——雪莉平常但凡能把這點心思分出十分之一放在背單詞上,她都不至于跟愛麗絲那個實心腦袋競爭分數。”
阿加莎一時間沒開口,猶豫了好幾秒鐘才打破沉默:“說實話,我也覺得露克蕾西婭小姐有很卓越的‘垂釣技巧’……”
鄧肯擺了擺手:“不管怎么說,雪莉和露克蕾西婭那邊暫時不用擔心了,匯合起來比單獨行動要安全得多,而且說不定那個叫拉比的兔子真能抓到那些神出鬼沒的邪教徒。現在更重要的……是這艘船。”
他從椅子上起身,目光掃過周圍那些錯亂堆疊的色彩與線條,在線條中分辨著房間各處的輪廓——在初步適應了這里令人眼花繚亂的混亂環境之后,他已經從這里辨認出了許多熟悉的東西。
床鋪、桌椅之類基礎的陳設一應俱全,而且大致都對應現實世界中“正確”的位置,但涉及到具體的細節,比如桌上如今擺放的東西或者墻上的裝飾品,便只有模糊混亂的色塊。
就如鄧肯判斷的那樣:現實世界中的山羊頭不敢窺探船長寢室中的真實情況,它頂多在船長開門的時候不小心瞥見過這里面的大致模樣,那些模糊的印象便構成了這間房間里錯亂堆疊的線條與色塊;
而在這間房間之外,失鄉號幾乎得到了一比一的完美復原——那是因為現實世界的山羊頭對失鄉號上除船長寢室之外的其他地方都了如指掌。
這艘氣氛詭異的“失鄉號”是由現實世界中失鄉號的“影子”蛻變而成,但二者并不是簡單的轉換,在這個轉換過程中,發揮關鍵作用的是山羊頭的“認知”和“記憶”。
事實已經很明顯:這艘船就是他那位“大副”的夢境——盡管山羊頭壓根不知道自己在做夢。
但這里同時也是席蘭蒂斯的夢境——至少,這里和席蘭蒂斯的夢境之間存在著某種“鏈接”。
鄧肯抬起手,一簇小小的火苗出現在他面前的空氣中,火苗如水波般蕩漾開來,飛快地朝著四面八方蔓延擴散,但又在接觸到這“錯亂房間”的邊緣時停下,泛著漣漪反射回來。
這是鄧肯過去一段時間在這里“測試”的結果。
在這間“山羊頭無法認知的房間”內,他可以隨意召喚自己的火焰,而不必擔心像上次一樣驚醒了席蘭蒂斯,但在房間之外,他便只能調動提前“映射”到這艘船上的那些火種,任何額外的火焰都有可能將席蘭蒂斯驚醒,并導致無名者之夢提前結束。
那么……是否存在一種安全的辦法,可以讓自己既能夠全面掌控這艘船,同時進一步和席蘭蒂斯建立起聯系,而又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嚇到”席蘭蒂斯,避免引起席蘭蒂斯的“抵觸”?
在沉思中,鄧肯抬起了頭,看向房間出口。
自己可能想的太過復雜了——這或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片刻猶豫之后,他吩咐阿加莎暫時留在這間“安全屋”內,隨后邁步離開了房間。
那個渾渾噩噩的“山羊頭”仍然在航海桌邊緣發著呆,對鄧肯的出現并沒什么反應——鄧肯徑直越過了它,越過海圖室,走出船長室的大門,隨后沿著記憶中熟悉的路線,他走上船長室側后方的樓梯,來到了船尾甲板上。
在無邊的黑暗與緩慢飄蕩的薄霧中,一樣事物出現在鄧肯的視野里,仿佛在靜靜地等待著他,而且已經等了很久。
那是失鄉號的船舵。
“……有必要再掌一次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