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鄧肯睜開眼睛之后,所有人都瞬間湊了過來。
半透明的幽綠靈火仍然在那塊裹尸布的褶皺間靜靜燃燒著,鄧肯眨了眨眼,在這火焰真的將裹尸布完全焚毀之前將其熄滅掉,隨后他又緩了緩,才一邊整理著剛剛所見的信息一邊將目光落在“水手”身上。
那具干尸站在稍遠一些的地方,一邊保持著距離一邊又忍不住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看上去猶猶豫豫的。
“鄧肯叔叔,您看到什么了?”妮娜湊過來拽了拽鄧肯的胳膊,仰起頭一臉擔心又好奇地問道。
“……卡拉尼船長的記憶,”鄧肯輕輕呼了口氣,沒有賣關子,“這里面記錄著海歌號迷航之后的經歷以及返航的過程……”
“水手”頓時豎起了耳朵,不自覺地小步朝這邊挪來。
鄧肯則絲毫沒有隱瞞地將自己在那幻象中所見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等他話音落下之后,現場所有的目光果然瞬間全落在了已經小碎步挪到茶幾旁邊的“水手”身上。
異常077前一秒還在伸著耳朵聽呢,突然就聽到了卡拉尼船長將通往外部屏障的航線交給自己的事兒,頓時表情就一僵,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之后立馬往后退了半步,瞪著眼睛連連擺手:“哎你們別看我啊,我不知道航線的事兒,啥航線啊……這我也懵啊!”
“你不知道?”海琳娜聞言皺起眉毛,十分懷疑地看著對方,“卡拉尼船長說把那條航線交給了你……你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沒有啊!”干尸張開手,看那模樣比剛才被艾伊從傳送門里扔出來的時候還懵,“我就記得日志的事兒了,還記得模模糊糊的……你們是知道的,我連自己當年具體的返航過程都記不清楚!”
高大沉默的弗雷姆盯著他看了半天,這時候突然問道:“那你還記得什么?在回到無垠海之后你就沒有別的印象更深刻的事情了嗎?”
“水手”使勁想了想,一拍巴掌:“有,我就記得自己一睜眼就躺在個箱子里,倆穿著藍黑袍子的一邊在旁邊念念叨叨一邊往我身上撒骨灰和香料,還有個跟你一樣石頭般的森金人正準備往我頭上釘棺材蓋,我不讓他釘,他就給了我一錘子——再一睜眼就他媽1864年了。”
弗雷姆:“……”
客廳里安靜了兩秒,氣氛似乎略有點尷尬,愛麗絲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這一點,看別人都不說話了她便好奇地問道:“啊,那然后呢?”
“然后?我剛坐起來就聽見旁邊有人大喊一聲,具體喊什么我沒聽清,就看見有個姑娘沖上來又給了我一錘子——再一睜眼是1901年,勞倫斯船長伙同一群渾身冒火的水手要把我摁在駕駛臺上,我沒反抗成……后來的事伱們都知道了……”
客廳中眾人面面相覷,海琳娜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鄧肯則略顯無奈地攤了攤手,大家開始努力將注意力從這個話題轉移開……
也就缺心眼的愛麗絲還在跟“水手”嘀嘀咕咕:“哎,那你怎么知道那是1864年的?不是剛一睜眼就被砸懵了嗎?”
“我后來跟勞倫斯船長打聽的啊,他說歷史記錄上我接近完全失控的就那一次……此外其實我還醒了好幾次,但那些我都沒印象……”
“我跟你講噢,我以前也睡在個箱子里,也有人在箱子旁邊念念叨叨的,還又是撒東西又是釘釘子的……”
“真的?那你睡眠質量咋樣?”
“還行,他們念經的動靜也不是很吵——不過現在我一半的時間都不睡箱子了,船長給了我張床……”
“水手”發自肺腑地感嘆:“真羨慕你這樣能睡著的……”
倆異常突然就這么旁若無人地討論起了十分邪門的話題,鄧肯聽到一半終于忍不住,干咳兩聲打斷了他們的交流:“咳咳,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水手”瞬間閉上了嘴巴。
“首先,我相信你說的,你應該確實忘記了有關‘航線’的事情,”鄧肯調整了一下表情,一臉認真地對異常077說道,“但卡拉尼船長日志中記錄的東西肯定也是真的,‘航線’就在你身上。”
“水手”張了張嘴,指著自己:“那我不記得了怎么辦……”
“我還沒說完,”鄧肯擺擺手,“你記不記得可能并不重要——因為這條重要的航線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簡單地‘記’在你的腦子里的,卡拉尼船長在日志中提到她‘把航線交給了你’,這句話讓我很在意……她似乎是將航線視作了某種‘物品’,或者……別的什么‘實體’,或許在留下那份日志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會有這么一天。”
鄧肯說到這停了下來,他略做思考,目光便又落在那塊“裹尸布”上。
“就如她的日志以這種形式穿過了邊境,她或許也用別的辦法將有關‘航線’的信息留給了你,即便邊境扭曲了那些信息,干涉了你的記憶甚至自我認知,這條‘航線’也不會消失——它還在你身上,以某種我們現在還不了解的‘形式’。”
“水手”一愣一愣地聽著,似乎漸漸被說服,但他突然又有些懷疑:“……卡拉尼船長真的能做到這種事嗎?我以為她的日志變成這幅樣子只是某種‘意外’……畢竟她也只是個凡人……”
“但她曾經直面過我們的主,”海琳娜突然打破了沉默,“任何一個凡人在直面過神明之后……就很難再被視作純粹的‘凡人’了。”
“水手”不說話了。
“我們需要一些時間,來斟酌如何安排接下來的行動,包括驗證你身上是否真的存在‘航線’的情報,”鄧肯看著異常077的眼睛,表情格外認真地說道,“但不論怎樣,你接下來一段時間都必須跟我們在一起了——必要的時候,要隨失鄉號一同出航,你做好這方面的準備。”
“水手”一聽這個,渾身肉眼可見地哆嗦了一下:“啊?我以為就過來送個情報就可以……”
鄧肯默默地看著他。
“水手”表情瞬間一整:“當然,您是知道的,我從一開始就是失鄉艦隊的忠誠一員,乘上那艘傳奇的探險船是我畢生心愿……”
鄧肯面色放松下來,微笑著點了點頭,其他人也紛紛對“水手”露出笑容,雪莉還上前拍了拍對方枯瘦的胳膊:“你別緊張,船長其實可好啦!而且在船上待著也不無聊,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熱鬧……”
她沒好意思說自己也是船上最大的“熱鬧”之一……
現場皆大歡喜,只有海琳娜在表情復雜地看著這一幕。
她仍忍不住想起不久前,在海歌號準備出發的時候,那些來到方舟上接受自己賜福的勇士們,想起那些積極、堅定而滿懷信念的面孔。
她仍很難相信,那些勇士已經消逝在漫長的時光中——就連唯一返回這個世界的,也已變成這副模樣。
“我們該離開了,”女教皇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已經在這里打擾太久——教會那邊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和弗雷姆。”
鄧肯抬頭看了一眼客廳對面墻上的機械鐘,發現一天已經結束。
“那我就不送了,”他隨口說道,“我也有些事需要安排。”
海琳娜點了點頭,在與其他人道別之后,她與弗雷姆轉身走向門口——但在即將離開的時候她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著鄧肯。
短暫猶豫之后,她說道:“深海教會的邊境集結點位于東南邊境,就在您上次與‘潮汐號’匯合的海域附近。”
“知道了,”鄧肯輕輕點頭,“在出發之前,我會聯系你們的。”
兩位教皇離去了,片刻之后,窗外有兩輛車駛向遠方的茫茫夜幕。
客廳中一時間恢復了安靜,雪莉最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哈欠……我困了,我先回去睡覺啦!”
凡娜與莫里斯也跟著離開了客廳。
“這里空房間還有不少,”露克蕾西婭作為這里的女主人,此刻開始安排‘新成員’的住宿,她看了面前的干尸兩眼,“你對房間有要求嗎?樓層或者通風方面的。”
“不用不用,”干尸頓時連連擺手,顯得頗為緊張,“就隨便給我找個待著的地方就行,反正我也不睡覺……”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不遠處的樓梯欄桿上。
“哎,這欄桿就不錯,你們給我根繩,我吊在這兒就挺好,正面還朝陽,正好早上能曬著太陽……哦,雖然最近也沒太陽……”
“你確定?”鄧肯聞言揚了揚眉毛,“我可提醒你,每天妮娜起床最早,而且那姑娘起床還容易犯迷糊,她要迷迷糊糊從樓梯下來抬頭看見你掛在欄桿上,那可不是簡單的嚇一跳——你可就真見著太陽了。”
“你必須待在房間里!”露克蕾西婭在旁邊一聽頓時急了,立刻對那干尸說道,“別真把妮娜嚇到——到時候我房子都沒了。”
妮娜在鄧肯后邊小聲嘀嘀咕咕:“其實我現在控制挺好了……”
“水手”眨巴著眼睛,聽著鄧肯船長和女巫小姐的話,又看著那位“太陽碎片”一臉委屈在旁邊嘀嘀咕咕的模樣,突然覺得……這里的氣氛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樣。
還不錯。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有些嚇人的笑容。
“好,我聽你們安排。”
(大家新年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