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完全由黑白灰構成的無盡曠野上,無序而寒冷的風一刻不停地吹過大地,草浪翻滾,黑白雙色的詭異植物在風中搖曳著毫無生機的肢體,又有細小的微光粒子時不時從草叢中升起,在荒野上方漂浮游移,仿若迷途的靈魂,漂泊在這已被遺忘的死者國度里。
而這整片國度又都被籠罩在一種近乎夜幕的昏暗天光下,天空既無濃霧也無云層,只有一種旋渦般的渾濁色塊,盤旋不息。
失鄉號與璀璨星辰號悄然無聲地“滑行”在無盡曠野中,這詭異的一幕無法解釋——露克蕾西婭派了兩個鐵皮人離開船去檢查外面的“陸地”,確認了那起伏的草浪之下確實是堅實的土地,然而兩艘船仍舊在這片大地上航行著,水線以下的船身就仿佛在水中航行一般沒入大地,就仿佛……“大海”與“曠野”的概念在這里詭異地融合在一起。
在鄧肯的命令下,兩艘船降低了速度,極為謹慎地航行在這里永恒的夜幕之下,雪莉攀上了桅桿頂部的瞭望臺,極目遠眺之后卻什么都沒看到——周圍除了荒野還是荒野,能看到的只有微微起伏的地面,此外沒有任何建筑或醒目的標識物體,甚至連稍微高點的小丘都沒有。
在又持續了一段毫無收獲的航行之后,兩艘船終于漸漸停了下來——仿若“擱淺”一般停在這片連綿無盡的曠野。
鄧肯將自己的追隨者們召集到了甲板上。
“鑒于此前在那座‘灰燼之島’上遇到的詭異情況,我們這次要謹慎行事,”看著聚集在自己面前的船員們,鄧肯表情嚴肅地說道,“所有人不要貿然離開船,目前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搞明白這片‘死亡曠野’的‘規則’是怎么回事。”
“這事兒得問問專業人士,”莫里斯立刻說道,“阿加莎女士應該對死亡之神的國度有些了解……”
老學者話音剛落,一片朦朧的影子便浮現在了甲板上,阿加莎的聲音從影子中傳來,聽上去帶著一種奇異而空靈的顫音:“我正在想辦法——但現在的情況可能有點復雜。”
她說到這頓了頓,一邊組織著記憶中的知識一邊耐心解釋:“按照神圣典籍中的記載,外來者抵達死亡曠野之后會踏上一條穿過曠野的‘無歸小徑’,這條路沒有盡頭,且只能向一個方向前進,亡者會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并在這個過程中漸漸遺忘有關塵世的記憶,隨后ta會在小徑中遇到接引的使者,也就是位于死者世界一側的‘守門人’。
“守門人會帶亡者穿過小徑上不可見的路口,在一瞬間跨過整個曠野,并抵達死者國度的中心——那里佇立著一扇巨大的門,死者會在大門前見到巴托克的影子,并在那影子的注視下褪去在塵世間沾染上的一切污濁,以純凈的姿態走進門內,迎來永恒的安眠……”
阿加莎講述著死亡教會的教義——在這教義中,并無鄧肯熟悉的、關于“輪回”的概念,死亡的終點顯然就是永恒的安眠,而非以任何形式重回人世。
雪莉聽到這里果然有點好奇:“那所有人死了之后最終都要去那扇門后面睡覺?那門后面睡滿了怎么辦?死人總是越來越多的吧……”
雪莉話音落下,旁邊剛剛從駕駛臺下來的愛麗絲也跟著嘀咕起來:“那得多擠啊……難道都是一層一層摞著睡的……”
“我覺得大部分可能是豎著睡,就像籠子里的竹簽一樣,”雪莉湊到愛麗絲旁邊嘀嘀咕咕,“豎著塞滿了才往上面橫著摞一層,鋪滿之后再豎著睡,一層橫的一層豎的,就這么往上壘……”
“話說,睡在下面的是不是會感覺身上很重?”
“不會,我聽說死人是沒有重量的……”
船上知識水平最低的兩個就這么突然打開了奇怪的大門,在一個詭異的話題上聊了起來,眼看著周圍氣氛越來越奇怪,鄧肯終于忍不住了:“咳咳……這種話題你們可以私下里聊。”
雪莉趕緊縮了縮脖子,連連點頭:“哦哦……”
鄧肯則將目光重新落在了阿加莎身上:“你剛才說現在情況有點復雜……是什么意思?”
阿加莎點了點頭:“簡單來講,如果典籍上的記載沒錯,外來者要見到死亡之神是需要一個‘通行’和‘引導’過程的,然而現在……這個引導機制可能已經停擺了。”
鄧肯皺了皺眉,迅速想到了什么。
旁邊的露克蕾西婭和莫里斯也幾乎緊接著反應過來,莫里斯叼著煙斗,眉頭緊鎖:“這個世界的死亡機制已經消失了……”
“是的,死亡機制消失了——因此對應的、在死亡曠野上引導外來者的‘守門人’也不見了,”阿加莎沉聲說道,她抬起頭,目光看向船舷之外的無盡荒原,“沒有了新的死者,也就不會出現‘無歸小徑’和‘守門人’,我們能看到的便只有曠野本身……盡管理論上,那扇大門和死亡主宰應該就在這片曠野的中心,但那是一個不通過正確方法就永遠無法‘抵達’的地方。”
妮娜睜大眼睛好奇地在旁邊聽著,她抬頭看看鄧肯,又看看阿加莎,這時候忍不住開口:“必須要有通道和引導這樣的‘條件’嗎?沒有別的替代辦法?儀式之類的……”
“恐怕沒有辦法,”阿加莎慢慢搖了搖頭,“‘象征性’是與神明相關的領域中非常重要的一環,而其本質就是‘以嚴格的規程復現特定的事件’,而且由于死亡之神掌握的領域極為特殊,在這里的‘規則’只能比其他節點更加嚴格……因為生者與死者的界限必須分明。”
她說到這突然停了下來,表情又有些復雜地補充道:“至少……在這個世界上的死亡機制消失之前是這樣。”
凡娜從剛才就一直沒有開口,這時候突然打破了沉默:“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個‘死者’,就可能重啟這里的引導機制,打開通往巴托克那扇大門的通路?”
“……我是這么理解的,”阿加莎謹慎地說著,“至少從神圣典籍的記載來看是這樣,但也可能沒這么簡單,畢竟……典籍中的一切都對應著世界還‘正常’的日子,而現在很多事情都變了,甚至連神明本身……都在扭曲成祂們自身也難以理解的樣子。”
“這至少是一個思路,”凡娜一臉認真地說著,“比繼續在曠野上瞎轉強。”
“但這就有一個問題了,”一旁的莫里斯叼著煙斗,“現在上哪去找個死者——在全世界都已經沒有‘死者’的情況下。”
老學者話音落下,甲板上的許多道視線頓時互相看來看去,氣氛迅速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有幾道視線落在了阿加莎身上,這位“守門人”女士頓時攤開手:“別看我,嚴格來講我應該不算是‘死人’,我只是個險些消散的影子,從誕生過程來看,我甚至沒有‘活’過,自然也沒有‘死’過。”
緊接著又有目光落在凡娜身上,審判官小姐也趕緊擺了擺手:“我也不能算吧?我當年是死過,但已經活過來了,而且我的存活現在還得到了船長的‘固化’,怎么看也不能算是死者……”
她說到這猶豫了一下,又不太確定地補充道:“至少不能全算吧?”
“我也不能算啊——我現在是幽邃惡魔了,重獲新生那種,”雪莉注意到有目光開始落在自己身上,趕緊也擺著手,“哪怕我當初真的死了一次,現在巴托克的‘守門人’也管不到我了……”
鄧肯看了周圍一圈,突然表情有些微妙地摸著下巴:“這么一說,我怎么覺得現在船上連一個正常的活人都沒有?也沒有正常的死人……”
一邊說他一邊下意識地看了莫里斯一眼,卻看到老先生正叼著個沒有點燃的煙斗,一只手拿著個改錐,在自己的后腦勺附近咔噠咔噠地調整著緊固螺絲……
注意到船長的視線,老先生收起改錐,胸腔里的簧片震動著:“抱歉,顱骨里面有點噪聲,有個螺絲松了。”
甲板上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只有愛麗絲在神游天外了一會之后突然又回過神來,湊過去跟雪莉小聲偷偷嘀咕:“……有沒有可能是掛著睡的?就像‘水手’那樣……”
雪莉大吃一驚:“你還在想這個?!話題都換了八百……”
她突然愣了一下。
“伱剛才說誰?”
“水手啊——他就是掛著睡的,雖然都是在裝睡。”
雪莉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之后慢慢扭頭看向了船長:“對啊……那個干尸呢?他怎么沒過來?”
“他這時候應該在下層甲板,多半又是在偷懶,”鄧肯也反應過來,微微皺了皺眉,“但話又說回來……異常077能算是個正常的‘死者’嗎?我怎么感覺他‘死’得還沒你們幾個‘正宗’?”
他的目光依次掃過了阿加莎、凡娜和雪莉。
雪莉忍不住嘟噥著:“船長您這形容方式多少有點奇怪……”
鄧肯眼睛一瞪:“這個話題本身還不夠奇怪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