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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七章 深度3,夜幕

  在接下來的每一天,無垠海上的每一個人都看到了黑太陽的閃耀——那虛假的陽光彌漫、覆蓋著整個世界,在世界之創的背后,這片大海上的最后一座燈塔將它的光輝傳遞到了庇護所的所有角落,且一直持續了許多個日日夜夜。

  人們紛紛猜測那“光輝”的來由,有人猜測那是世界進一步崩潰的征兆,有人猜測那是世界之創正在發生某種變化,最后的樂觀者認為那就是即將重新降臨塵世的陽光,而最后的悲觀者認為萬物已經到了迎接死亡的時候——但對于更多“人”而言……他們并沒有在意那陽光。

  失去了自我認知,在薄霧與夜幕中盲目愚行的實體們搖晃著穿過城區,啃噬、撕扯著在他們“認知”中的食物,低沉的嘶吼仿佛充斥了整個世界,又有層層迭迭的呢喃低語從城邦的地下深處傳出;

  海面上出現了漲縮不定的龐大陰影,陰影向著城邦的海岸線聚攏,那是從歷史的各個角落歸航的、正體不明的艦隊,被遺忘而無形的水手和海盜們趁著夜色登上了城邦,卻又在呼嘯中融于夜幕,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什么地方,但每一座碼頭的每一處路口仿佛都在傳來低沉模糊的船歌和號子聲;

  城市的建筑正在夜色中蘇醒,在最后一個清醒的人離開它們之后,它們便在霧中遺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屋頂張開層迭錯落的眼睛,煙囪在夜幕中卷縮生長,窗口生出了尖牙利齒,每一扇門都在夜幕中放聲歌唱,發出城邦記憶中最鼎沸的喧囂吵鬧;

  而那些驚醒過來的、真正的瘋子們,在城市深處筑起了高墻。

  他們借助下水道和少部分仍在運行的城市軌道交通維持著相互之間的聯絡,市政廳和教會的幸存者在確保最后的秩序。

  人們輪流入睡,以確保這些最后的庇護所中每一個角落都至少有一雙眼睛是睜開的,以此來防止那些高墻和屋頂生長出鱗片和血肉。

  守夜人們在夜色中穿行,在已經完全扭曲淪陷的城區里搜尋著最后的幸存者,以防他們被其他那些已失去人性的實體吞噬、抹消。

  所有人都接到了最后的命令——那命令最初源于遙遠的北方城邦,后又隨著各個城邦聯合體的建立和相互溝通而傳遞到了整個世界,它的核心內容只有一條:

  存續,盡一切可能存續,不要讓太多人倒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中。

  盡管死亡機制已經停擺,但被夜幕和瘋狂吞噬的人仍舊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會化作庇護所中無用的殘渣,無法迎來那個“黎明”——這個世界最后的保護者們,要盡一切可能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而那些被保護的,則在高墻中謹慎地,小心地,卻又滿懷希望和期待地談論著那個“黎明”。

  人們都在談論著,會有一個新世界,出現在這場漫漫長夜的盡頭。

  沒有人知道消息最初是怎么傳出來的,也沒有人知道這是否是保護者們的有意引導,這或許只是一個遙遠而縹緲的希望,但在這萬物沉淪的夜幕中,必須有一份希望蔓延滋長。

  勞倫斯站在法厄侖西城區的一段老城墻上,靜靜地眺望著遠處。

  這段老城墻最近得到了修繕和加固,現在它是這座邊陲城邦中庇護所的一部分,庇護高墻從港口區一路延伸過來,并在蒸汽樞紐的廠房附近合攏,高墻里是這座城中近乎全部的幸存者們。

  而剩下的少量幸存者則集中在高墻外面的兩座教堂及教堂附近的公寓樓中,守夜人們正嘗試將幾個庇護所的地下結構連接起來,以將所有人納入保護。

  有可怖的嘶吼聲從夜色深處傳來,中間夾雜著蒸汽步行機開火的動靜,流動的云霧深處出現了連續的幾次閃光,隨后一切又漸漸歸于平靜——過了許久,一枚信號彈從那個方向升了上來,在夜空中綻放出一道持久的光芒。

  世界之創背后逸散出的微弱“陽光”與信號彈的光芒交相輝映。

  “看來那個方向上已經沒有幸存者了,有的只是城市本身滋生出的怪物,”瑪莎的聲音從勞倫斯胸口的小鏡子中傳出,“已經到了現在,應該不會再有新的‘驚醒者’出現在那些淪陷已久的街區深處了。”

  “法厄侖是一座小城,搜索行動很快就會結束,今后的日子里,守夜人部隊的主要任務就是確保高墻內的安全,”勞倫斯輕輕點了點頭,“但在其他城邦,搜尋幸存者的行動應該會一直持續到最后……在那些龐大如迷宮般的老舊街區里,總會有人還在堅持著等待救助……”

  瑪莎輕輕嗯了一聲,并沒有再開口。

  世界之創背后的“陽光”緩緩暗淡下去,片刻之后又重新出現,映亮了整片天空。

  “……誰又能想到,最后點亮這片天空的會是‘黑太陽’,”瑪莎輕聲打破了沉默,“哪怕放在一年前,這種瘋話都連太陽信徒都不敢說出口。”

  “但現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已經沒人還記得‘黑太陽’是什么了,”勞倫斯嘆息著搖了搖頭,“所有關于祂的恐懼和崇拜,都已經被折迭進了廢棄的歷史中。”

  他抬起頭,望著天空中彌漫的昏黃陽光。

  已經被整個世界遺忘的“黑太陽”仍舊在世界之創的背面緩緩明滅著,而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生靈還需要祂的陽光照耀。

  祂只是為這個世界上最后一艘還在遠航的船點亮著領航的燈火。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勞倫斯收回了望向天空的目光,他轉過身,看到一個干癟丑陋的、穿著不太合身的船員制服的身影正穿過薄霧,踏上城墻,來到自己面前。

  “船長,我回來報道了。”水手拽了拽船員制服的下擺,扯著嘴角露出一個丑陋而駭人的笑。

  勞倫斯上下打量了水手兩眼,眼角抽了抽:“……你能不能別每次見到我都這么樂一下?怪嚇人的。”

  水手頓時咧開嘴角:“我來的路上觀察了一下高墻外面,我這模樣放在如今的城邦里顏值已經中上等了。”

  勞倫斯朝旁邊啐了口唾沫,卻沒有繼續調侃這具干尸,而是上前兩步,伸手拍了拍水手的肩膀。

  “失鄉號上怎么樣?”

  水手想了想,臉上深深的溝壑慢慢舒展開:“是個不錯的地方。”

  “那就好,”勞倫斯笑了起來,又笑著搖了搖頭,“那么現在美好的外派工作結束了……”

  他張開雙手,做出歡迎的姿態:“歡迎回到白橡木號。”

  水手也笑了起來,張開雙手迎上去:“榮幸之至。”

  勞倫斯往旁邊一躲:“我就表示表示,真的擁抱就算了——回去好好洗洗身上,你這一身爛肉都餿了。”

  “莫里斯老師已經帶著他的家人們去庇護所了,現在他報名參加了城墻守衛隊伍……據說一開始城墻守衛的負責人看到是個老人家來報名還拒絕了他,然后老師就把現場的所有人打了一頓……

  “凡娜小姐現在留在大教堂那邊——她在那里指揮守夜人部隊。據說大教堂里還軟禁著許多失控的神官,她每天都很忙,但我上次見到她感覺她還挺高興的……她也跟您說了?對,她很高興自己回到城邦能幫上忙……

  “水手和阿加莎小姐都已經各自平安抵達目的地了嗎?那就好……我聽說往北方去的船隊越來越少了,據說冷冽海那邊情況不好,此前還有點擔心……平安抵達就好,那大概是最后一支船隊了。

  “露克蕾西亞小姐那邊情況怎么樣?在嘗試輕風港美食?真的假的……不愧是女巫小姐……”

  妮娜念念叨叨的聲音在心底回響著,鄧肯坐在失鄉號甲板邊緣的大木桶上,聽著來自遠方的聲音,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你和雪莉有什么計劃嗎?”他突然問道。

  妮娜那邊安靜了幾秒鐘:“……我和雪莉決定就留在古董店里了。”

  “你們不去庇護所或者大教堂嗎?那邊情況多少好點。”

  “不去,我們都沒別的親人了,而且又不擔心安全問題,去庇護所也意義不大——現在阿狗和雪莉負責巡邏店鋪,我負責維持古董店里的光和溫度,這個小店也算是這條街區的一個小‘庇護所’啦,偶爾有守夜人部隊從這里路過,還可以進來歇歇腳,他們都是凡娜小姐的手下……對了,他們還說這間古董店是‘城邦里最可靠的夜幕安全屋’……”

  妮娜的聲音聽上去愉快中帶著一絲自豪,她好像對現在的狀況很滿意,鄧肯聽著,心中也便放下了那一點點擔心。

  看樣子那兩個女孩用另一種方式把那間小小的古董店“經營”了起來,還經營得有聲有色的。

  而就在妮娜那邊閑話家常的念叨中,鄧肯眼角的余光看到躍遷通道的盡頭浮現出了層層迭迭的光影。

  云霧的輪廓出現在灰白色的背景深處,彌漫在整個躍遷通道里的“陽光”覆蓋在那遙遠的云霧上,勾勒出了永恒帷幕的剪影。

  鄧肯慢慢站了起來。

  “妮娜。”

  正在念叨家常的女孩立刻停了下來:“嗯?”

  “準備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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