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靈的提醒讓我憂心忡忡好幾天。我生怕自己遇到什么突發情況。我還再三查了民慶的地圖,確認沒有地方叫“廣源”,連沾邊的地方都沒有,才將地圖ruǎnjiàn給關掉。
不過,一連幾天,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就連拆遷工作,也只是繁忙,而不麻煩。產權人們不再胡攪蠻纏,反倒是有點兒過于積極。還住在工農六村的想要盡快拆遷,搬到安置房去。不到安置房,也先拿了臨時安家費,趕緊走人。至于那些已經不住在工農六村的,也都希望盡快將房子脫手,從此和工農六村再無聯系。
毛主任欲言又止了一陣后,還是跟我們講了實話。
“……上次那個小伙子,就是最近才租了房子的……還有那個女記者,他們不是問那個,就六號樓的事情嘛。”毛主任神神秘秘地說道,“好多老人都慌啊。心慌,害怕。都說,嗯,就是說那個有問題。反正,都想要盡快搬走了。這個事情傳來傳去就變味了,還有人問我,我們這里以前是不是萬人坑什么的。”
毛主任苦笑。
她總算還能笑出來,我不太笑得出來。
葉青曾經被整個市鋼鐵三廠,或者說是整個慶州制造局的人給排斥,被傳得非常邪乎。一個小孩受到這樣的對待,心情如何,可想而知。何況當時的葉青失去了自己的所有親人,孤苦伶仃,只能被送到福利院照顧。
要比起來,葉青最初的遭遇并不比莫曉玲好到哪里去。
這么多年過去,那些排斥葉青的人老的老、死的死,葉青也悄無聲息地死了。誰知道,世界的惡化讓這些陳年舊賬又被翻了出來,很多人甚至不明所以,只是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們想要逃離葉青所在的地方。
我們拆遷辦的工作變得如此順利,甚至應該歸功于葉青強大而持久的“影響力”。這多少有些可笑和可悲。
毛主任拍拍我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我什么。
那天回家后,我的心情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莫曉玲掙扎了三十年,最終沒有保住萬季生,自己也死了。
葉青同樣掙扎了三十多年,沒有保住自己的同伴,自己也死了,卻還在繼續掙扎,還算是有了收獲他重新救回了自己的幾個同伴。
我在那么一瞬間,好像對命運有了更多的理解。
總之,事情不可能更糟糕了。最糟糕的情況,也就是我親眼看著自己的家人、朋友一個個死亡,再被某個鬼殺死。
我反復想著、反復想著,如同在做某種適應訓練。
我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成為另一個莫曉玲。
葉青在死后仍然找到了機會。我的死亡也不一定會是一切的終結。
這個念頭讓我的心安定下來。
我又拿出了青葉的檔案。
這也屬于我工作的一部分。拆遷辦的工作是工作,看檔案也是。
翻開檔案,我看到了這一卷檔案的名字“家中鬧鬼”。
事件編號014
事件代稱:家中鬧鬼委托人:付勝性別:男 年齡:38
職業:公司職員家庭關系:已婚,有一子聯系地址:民慶市天波路xxx號xxxx室 聯系diànhuà:5831xxxx
事件經過:
2002年8月1日,委托人第一次到訪。音頻文件。
“您好,付先生。您diànhuà里說,自己的母親被鬼殺死了。能具體說說是什么情況嗎?”
“嗯,呃……我,我其實,我其實也不是……我父親早兩年去世了,家里只有母親。她一個人住,我和我妻子、兒子住在另外的房子。我還有個大哥,他在我小時候生病死了。我不知道……”
“您別急,慢慢說。可以從頭開始說。”
“嗯。我母親,我媽媽她有點兒,怎么說……不是老年癡呆。她平時很正常,自己正常生活也沒問題,身體很好,經常看電視、看報紙,還看書,參加社區老年班什么的。我每年也會和老婆帶著她和我們兒子一起去旅行。全國各地很多地方都走過。她真的是那種很開明,很開朗的老太太。就是,就是有些迷信……不是那種迷信,她不信跳大神、喝符水那種東西。就是我爸爸和我大哥走得早,所以她有些信那種回魂啊之類的事情。每年清明、冬至,還有忌日,她都要去上墳,一套東西、一套流程,弄得很……很傳統。還有就是家里面,她會擺牌位,每天上香。出去玩的時候,還會帶著他們的zhàopiàn。到了寺廟,都會給他們點長明燈。因為我大哥死得早,我從小看她這么弄,也習慣了。后來,我爸去世,頭七、二七,一直做到七七,我媽都很認真,我也陪著。她有時候……她有時候會跟我說,爸爸和大哥回來了,回來看看她,或者說,托夢給她,燒點什么東西……一般是書啊、報紙啊,有時候是衣服,還要過pūkè牌、紙錢什么的,說我爸在下面和人打牌,老輸錢。我爸活著的時候就喜歡這些。她……我……”
“您請節哀,付先生。”
“嗯……我,我原來一直覺得她這樣沒什么不好的。有個念想……我老婆也很支持。她女人家,覺得我媽這樣很感人……”
“嗯。您有看到過您父親和您大哥回來嗎?”
“沒有。我從來沒看到過。我媽也沒什么證據。所以我一直覺得,就是老太太有個念想。老太太喜歡,就隨便她了。一直到今年,今年三四月份開始,她開始,不太對……”
“怎么不對了?”
“就是,她跟我說,我爸和我哥很久沒回來了。然后又說,家里面不太對勁。她自己也講不清楚。我嚇一跳。我以為她不舒服。人不舒服,有時候總有個預兆什么的。她說自己心慌,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我就帶著她去做了檢查。醫院里面全部檢查做下來,人挺正常的。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接她到家里面住一陣。她還是覺得不得勁,要回去,給我爸、我哥上香。她倔起來,沒辦法。而且檢查下來都好的,她住在我家也不習慣,老鄰居都沒有……我送她回去,跟她叮囑了好幾遍。她……她頭一天回去,就不對。半夜打diànhuà過來,跟我說家里面進了人……我真的,要被嚇死了。我打diànhuà報警,再打車好趕過去。警chá當時已經到家里了。我到了之后,警chá幫我講,都檢查了一遍,門窗都好好的,家里也沒人,沒東西被翻動。我媽,我媽說聽到動靜,有人在家里面,就是客廳里面走來走去,還有滴水的聲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和警chá都沒看到東西。警chá都問我,我媽是不是腦子……還怪我,將老人家一個人丟在家里面……我……”
“聽到了走動聲和滴水聲,是這樣嗎?”
“是。那天,她說就聽到這兩個聲音。我那天晚上陪了她一個晚上。我想要將她再接回去住,她又不太愿意。我就在她那里住了兩個晚上。第二個晚上,她突然在隔壁房間叫我,很大聲,在求救。我又嚇了一跳,過去一看,她房里面也沒什么東西。她一定說房間里有人,就站在床邊上。她真的被嚇得不輕。我那天要接她回去,她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