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賢不太愿意再拖那么久。
可開車的人不是她,她也不能枉顧劉志國、劉志軍的意見。
最重要的是,我和郭玉潔這次也不支持。
“人家也要下班了。陪你跑了一趟,夠可以了。”劉志國說道。
他自始至終對我們都有些過分的客氣,沒有頭一回見面時候那種不以為然。
我大概也知道這其中原因。
毛主任就給我們幾個人說過,工農六村里面有些流言蜚語。一方面是因為這一年間,工農六村老是出事,還是出詭異的事件,將老人們對于葉青的回憶喚醒過來,也給了他們下面的中年人、年輕人一些心理負擔;另一方面,就是流言傳著傳著,演變出來的新版本。新版本中,拆遷辦變成了會做法的道士,還有更加“科學”的版本,說政府找風水師父做法事,將人趕出工農六村,不肯走,那幾家家破人亡的,就是前車之鑒。
不管有沒有人相信,他們的態度總歸是改變了。這是他們心理受到影響。不再把我們當成可以隨便對待的工作人員,不再對我們有心理優勢,覺得可以隨便使喚我們,不開心了還能隨便投訴投訴,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種情況,給我們的工作的確是帶來了很多便利。
劉志國對我和郭玉潔很客氣,對宋賢雖然口氣不善,卻也不能強制她離開。他看向我們,希望我們能幫說幾句。
我也是同意劉志國的做法的,不是因為下班,而是吳靈那邊調查需要時間。
我和郭玉潔開口幫腔,老太太還是不肯松口,又是擺出了要甩開我們自己去的架勢。
她站在工農六村內,就鬧起了脾氣。
毛主任被聲音吸引了出來。
小區里面這會兒還有之前那些房管局的人,也有從危樓中出來,察看情況的。
人一多,宋賢的態度更加強硬了。
只是,聽清楚事情原委,圍觀群眾也勸起了宋賢。
這么鬧騰了得有一個小時,宋賢大概是累了,抿著嘴不說話了。
幾番拉扯,劉志國和劉志軍都沒能帶走宋賢,不得不陪著宋賢到老房子。
“我今晚就住在這里。明天你們不來,我就自己過去。我得陪著我阿爸阿媽。”宋賢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可憐。
不用自己大老遠跑一趟,那些圍觀的又改了口風。
劉志國和劉志軍也是被折騰得累了,兩兄弟商量一下,決定今晚他們陪著老太太住在這里。
他們家那棟樓沒成為危房,不過樓里面的人基本都搬走了。家具沒有搬走的,也不住在這兒了。
一棟樓,就娘仨個,氣氛也是有些瘆人。
他們家還收拾過了東西,住在那里,只能說是將就一晚上,被褥都不夠用。
雙方妥協,也就妥協到了這種程度,母子雙方都不可能再讓步了。
如此,事情勉強告一段落。
我沒有跟著他們回老房子,而是和郭玉潔一塊兒回了居委會的辦公室。
吳靈那邊傳來消息,已經查清楚,那片廠房從來沒有被當成過公墓。民慶就沒有一個叫萬壽的公墓。放眼全國,叫這個名字的公墓都不太可能和宋賢、宋賢的父母扯上關系。
至于那座斷頭島,現在的地理版圖上沒有記載。
但根據一些歷史資料,原來的確有過這么一座島。大概是七十年代時候,那座島被海水淹沒了,也就從地圖上消失了。
我想到了三祖神的島,有些狐疑,發消息向吳靈確認了一邊。他們卻也找不到更多的資料了,無法確定那座島是正常被海水淹沒,還是出現了靈異事件。
能確定的是,島的面積不大,最早的歷史記錄是十九世紀,不是歷史很長的島嶼。
南宮耀查到的資料還有宋賢的檔案。從檔案上來看,她所訴說的經歷應該是真實的。她的檔案是戰后重新建立的身份資料。她十歲左右到了陸地,可能當了幾年黑戶,到處打工,后來才有了戶口和身份。因為這個緣故,她的工作崗位一直不太好,市鋼鐵三廠對她的評價比較低。
宋賢所說的叔叔,應該是在她成年前后就失蹤了,很有可能是丟下她自己跑了。宋賢還想辦法尋找過,之后就放棄了。
比較奇怪的一點是,這一年以來,那家民慶常德機械制品公司已經全面停工。他們的老板停止了生產,原本的員工都被辭退。廠區附近那么冷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老板盧陽的個人蹤跡全面消失,沒有身份證、駕駛證、銀行卡等證件的任何使用信息,名下的汽車也沒有在監控中被發現。盧陽的妻子和女兒在兩年前就出國了。女兒留學、妻子陪讀。
光看這些孤立的信息,不會覺得奇怪,或許還會懷疑一下盧陽是不是準備移民,或者跟小三跑路了。但綜合起來,就讓人懷疑那片廠區是真的在鬧鬼了。
吳靈的意思,這件事應該讓陳曉丘去看一下。
陳曉丘的靈魂是地府的鬼差,可能會看出點東西。
我略感意外,詢問吳靈:“你覺得,宋賢的父母不是那種一直留在人間的鬼?”
“如果是那樣的鬼,沒理由呆在那里吧?”吳靈反問道。
不管是跟著宋賢,還是留在斷頭島,都比他們出現在那片廠區要合理。
“你別忘了,葉子說地府已經沒了。”吳靈又說道,“我們一直不清楚地府的運作章程。從世人的幻想,或者說猜想來看,投胎需要一個過程。有的靈魂可能死亡后很快就重新投胎,有些可能會在地府滯留。如果地府沒了,留在地府中沒來得及投胎的靈魂怎么辦?”
我想起了我曾經在夢境中看到的公墓。那還是一個名叫十月的鬼帶我去看的。公墓里面的每一座墓碑都有鬼魂寄宿。
說起來,這種事情正常嗎?
我突然感到可怕起來,下意識向吳靈問出了這個問題。
吳靈很意外,發出了一聲沒什么含義的驚嘆后,就沉默了。
我的心直直往下沉。
“你要這么問的話……這的確是我們之前沒有考慮到的。你說的那種情況,我沒有在歷史中看到過記載。我們對于靈異事物的認識,有些像是科學上的生物發現,總是碰到了一些東西,再去研究,但沒有一個系統。”吳靈的聲音變得無奈,“普通人看到一只奇怪的生物,可能會詢問,但看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生物,比如說,一只長了一撮白毛的老虎,就不會多想,可要是做基因分析的話……”
我明白吳靈的意思。
她想要用來舉例的,是科學素養、科學意識。那種敏銳的觀察力,一部分天生,另一部分需要后天培養。第一個覺察到太陽東升西落,得出地球圍繞太陽旋轉這個答案的人,不光有敏銳的觀察力,還得有一定基礎的天文學知識做支撐。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說出這樣的結論。
吳靈他們雖然已經算是專業,卻也難免有思維的盲點。
這么一說,吳靈就是肯定了我的猜想。
世界在惡化,鬼差在減少,甚至是鬼差進入了靈魂輪回之中,這都是很容易觀察到的事情。但地府的消失,這在發生之前,恐怕沒人能觀察出來,更不會閑得沒事去思考地府中的靈魂何去何從。
這是個緩慢的過程。
或許,只有老天才發覺了這一點。
我想到此,心頭蒙上了巨大的陰影。
“晚上先去實地看看吧。”吳靈說道,結束了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