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奕凡自此之后，又開始了雕塑狀態。他呆在水底下，一動不動，整個人都丟了魂一般，奄奄一息的。
浮萍妖怪圍著他，無論發出多少次“yiyi”的叫聲，他都毫無反應。
時間轉眼到了抽水那一天，水面上很熱鬧，但是是有條理的熱鬧。沒了公園熱鬧的人聲干擾，這聲音清晰地傳到了水下。
浮萍妖怪紛紛抬頭，叫聲變得雜亂無章，像是一群蒼蠅嗡嗡地亂吵。
這應該就是古陌那天聽到的聲音。
抽水泵的管子被放入了池塘中，開始運作。
浮萍妖怪動了起來，站起身，走向了水管。他們將水管圍起來，共同伸手握住眼前的管子，還有的會直接用身體堵住水管口。他們的叫聲沒停止，并且比之前更為尖銳。
水泵很快就被關閉了。
我看著他們熟練的動作，想起了園長那天說的話。他說以前的園長也想過處理這個池塘，可都以失敗告終。我跟著田奕凡的鬼魂，在這兒呆了十九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夢境中快進的緣故，我并沒有看到公園在這兒有任何施工。可能除了快進，夢境還有跳過一些內容。
我想著這個，水管已經被抽了上去，上面的人開始打撈浮萍。
浮萍妖怪游了上去，伸手就抓住了那根長竹竿。我不知道它們力氣多大，身體多種，光看它們的圓形和這十九年來的舉動，應該不是什么厲害的妖怪。但趁人不備抽掉一根竹竿，還是挺容易做到的。
竹竿落水，岸上的聲音大了起來，變得有些混亂了。
“奕奕！”一聲呼喚，緊接著就是“噗通”的落水聲。
浮萍妖怪齊齊轉頭，看向了落水的那個人。
我心中一緊，就見浮萍妖怪跟著喊“yiyi”，并迅速靠近了田明春。田明春對水下的危險一無所覺，游到了浮萍邊上，就被浮萍妖怪們抓個正著。
我正要上去解救，卻發現浮萍妖怪抓住田明春后，繼續口喊“yiyi”，往水底呆坐的田奕凡漂去。
田奕凡這時也感覺到了事情變化，抬頭看到被浮萍妖怪抓著的田明春，頓時大驚失色，從地上跳起來，猛地游向了田明春。
田明春突然被拖下水，狀態自然不好。他沒掙扎，但憋著一口氣，一直在四下尋找。從田明春的神情來看，他毫不驚慌，反倒是充滿了期待。
田奕凡著急游到了田明春身邊，聽那些浮萍妖怪“yiyi”、“yiyi”的叫著，看它們獻寶似的將田明春推到自己面前，一時間做不出反應來。
田明春此時到了極限。他不可能像田奕凡或浮萍妖怪一樣無休止地呆在水中。
下來救援的人看不到被浮萍妖怪簇擁包圍的田明春，徒勞地下潛、上浮，來來去去。
田明春張開嘴，吐出了一串氣泡，身體已經發軟。
田奕凡那百感交集的心情，在看到田明春的異樣后，頓時煙消云散了。
“爸爸！”田奕凡抱住了田明春，從浮萍妖怪手中搶走了他。
他小小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轉眼就被田明春帶著往下沉。
浮萍妖怪忙伸手將他們父子給拉住了。
田奕凡拼盡全力，將田明春往水面推。
浮萍妖怪很無措，茫然地叫著“yiyi”，但還是幫著田奕凡一塊兒將田明春推上了水面。
田明春眼睛睜著，在這一刻終于是看到了田奕凡，一張嘴想喊，就有水涌入。
田奕凡伸著手，維持著推的姿勢，兩父子之間的距離不斷拉遠。
田明春被救援的人抓住，田奕凡則和浮萍妖怪一塊兒下沉。
“爸爸……”田奕凡張了張嘴巴，做出口型，沒再喊出聲來。
浮萍妖怪圍著田奕凡。
田奕凡沒有哭，只是失神看著水面陽光。
那一瞬間，他的情緒居然很寧靜。
“我……已經死了……”田奕凡低聲自言自語，“死了，應該去很遠的地方……”
田奕凡的身影開始變淡。
我大驚，沒想到田奕凡會突然要消失了。
田奕凡嘀咕著：“我要去見爺爺奶奶了，不能去見爸爸媽媽，爸爸媽媽還不能去那個地方……”
田奕凡最后看向周圍的浮萍妖怪，“我要走了。再見了。”
叫聲中，田奕凡完全消失了。
我從夢中蘇醒過來，外頭天已經大亮。
田奕凡是去投胎了嗎？再見到父親田明春差點兒死亡后，終是放下了那種執念，去投胎了？
田明春未必知道這一點吧。
不知道，說不定會繼續在池塘尋找。
我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呆，這才起床。
到了辦公室，聽陳曉丘說了池塘那邊的變化。
“早上的時候發現的，浮萍突然鋪滿了池塘，多到涌出來。我小叔已經去現場了。現在，可以燒了。”陳曉丘說道。
我有點兒回不過神，“什么？”
陳曉丘開手機，給我看了一段視頻，正是池塘被浮萍完全占據的畫面。池塘水面本來距離岸有二十厘米的高度差，現在這二十厘米完全被填平了。
視頻還在播放。有人用竹竿深入池塘搗了搗，發現下面全都是浮萍。池塘水好像都被浮萍吸飽了，不見蹤影。
這樣的情況，的確是可以潑油燒了。
我本來覺得浮萍是妖怪，可夢境結束后，對這些似乎沒什么大腦的生物也沒那么多惡感了。可要說放任不管，又明顯不行。
我嘆了口氣。
他們四個見我黯然，紛紛詢問。
“奇哥，你昨晚失敗了？”瘦子小心翼翼的。
恐怕他們都這么覺得，才一早打量我的神色，都不敢提到這茬。
我搖頭，“成功了，但內容很不愉快。”
我的口才不算很好，故事講得一般，但語氣很符合故事的氣氛，這也是我經歷這事后最真實的感覺。
郭玉潔聽后已經紅了眼圈，不斷擦著眼角。
瘦子和胖子兩個大男人也跟我一樣，十分消沉。
“這么說，那下面可能有兩具尸骨？”陳曉丘在靜默了一會兒后，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這女人沒感情的嗎？”瘦子震驚問道。
這不是嘲諷，是真的驚訝。
“全世界每年都有這種孩童溺水事件發生。可能不是每個都在水底下呆了十九年，但每個也都很可憐。這樣的同情沒什么意義，照樣有孩子調皮、有父母缺乏對孩子教育、有公共設施缺乏合理防護措施。女鬼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倒是可以算意外了。”陳曉丘平靜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