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聽到這話，吃了一驚。
歐陽繼續哭道：“我看到她睜著眼睛！她看著我呢！她張著嘴巴，她……我聽到了……我聽到她在哭，她在喊救命……她不是自殺的……她肯定不是自殺的……那些人說她因為父母吵架，要離婚，自殺了……不是的……我們說好了的，說好一起上大學，一起旅游，還說到了將來一起辦婚禮，我們的小孩也一起……一輩子在一起……她不是……不是自殺的……”
說到此，歐陽捂住了臉，哭聲從手心里面傳出來，悶悶的。
武晨曦突然哭著喊道：“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不想和你一起上大學，一起做那些事情了！歐陽笑，你聽到沒有！”
她伸手去抓歐陽的手，卻是穿過了歐陽的身體。她沒放棄，繼續伸手想要觸碰歐陽。
“我后悔了……是我后悔了！我不和你做那些事情了，我……我是自殺的……你不要……不要再想了……”武晨曦癱在地上，眼淚洶涌而出，劃過臉頰后，就消失在了空氣中，“我是自殺的，你別想了……別想了……”
老太太的聲音響起來，冷靜、淡定，“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那么沖動。有什么不開心，就要死要活的。”
歐陽放下手，淚眼朦朧看著老太太。
“你朋友就是一時想不開，你也要學她那傻樣子嗎？”老太太問道。
歐陽雙手放在了膝蓋上，掌心的淚水沾濕了褲子。
她說道：“姑奶奶，媽媽說，你說你的老房子有問題，不能賣，不能給別人，你到死都要住在那里。”
老太太的兩頰抽動了一下。
武晨曦茫然地看看老太太，看看歐陽。
我的心提了起來。
歐陽想要說什么？她覺得武晨曦身上發生的事情和工農六村的房子有關系？
歐陽抽著鼻子，繼續說道：“你還說，叔叔、姑姑他們兩家出事情，都是因為他們把你接出來，還把房子賣掉了。那房子是我爸爸找人賣掉的。”
老太太沉聲道：“你要說什么？你覺得我這老太婆害死了你的小朋友？”
歐陽沒回答，她低下頭，眼淚跟著掉出眼眶，“是不是，是不是爸爸賣掉房子，報應到了我身上，是我連累了曦曦？”
老太太重重吐出口氣，忽然用力一拍扶手，罵道：“我就知道你們娘倆來沒好事情！你這小孩懂什么？你的小朋友死了，還怨到我身上了！你爸賣房子都沒死呢，我這老太婆也沒死呢！你是不是看到路邊一條狗被車軋死了，都要怪我這老太婆啊？”
歐陽被老太太的大嗓門嚇得抖了一下，但她抬起頭，認真說道：“叔叔和姑姑將你接去住，是因為我啊。”
老太太愣住了。
“我記得的，小時候，那次去姑奶奶家吃飯。回家的時候，我們三家一起走，你還送我們到小區門口。我跟小姑父說的，我說你這樣好辛苦，要爬樓梯。我們家隔壁的叔叔阿姨就把老爺爺和老奶奶接來住了，住電梯房。我……我跟他說了，還說他不孝順，是不是跟電視里演的一樣，嫌棄丈母娘，要把丈母娘趕走……是我跟他們說的……”歐陽在老太太越睜越大的眼睛下，變得結結巴巴，但還是將所有話說了出來，“他們要賣房子，是爸爸……是我那時候翻出來了爸爸以前的照片，翻到了他的同學錄，他才想起來聯系。那個同學，就是做房產的。他們聯系了之后……”
老太太張了張嘴巴，身體顫抖了起來，“你在胡說什么啊？你這小孩，是不是腦子糊涂了？”
她伸手摸了摸歐陽的額頭。
我看到她的手在抖。
武晨曦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也不哭了。
我能感覺到她的心里面現在一片空白。
“我想了兩天了……那天晚上……曦曦出事那天，媽媽來學校接我，說到你，說到房子。那天晚上，我就夢到了……我醒來就全想起來了……是我……是因為我……”歐陽抓住了老太太的手，“姑奶奶，是因為我，所以才……我要怎么辦？我要怎么辦……”
老太太平靜了下來，拍拍歐陽的手，“你一個小姑娘，怎么跟我這老太婆一樣封建迷信？我罵罵你叔叔和姑姑，罵你爸爸，就是發牢騷。哪有那么多事情？我在那房子住了那么多年，你看你叔叔和姑姑從小在那里長大，你不也去過嗎？那里還住了很多人呢，還有人在那里住了一輩子。我那些老鄰居前幾天打電話給我，跟我講，那里要拆遷了。你看……”
歐陽緊緊抓著老太太枯枝一樣的雙手。
“沒事的，和你沒關系的。”老太太第一次用溫和的語氣說話。
“真的，沒關系，嗎？”歐陽懷疑地問道，“可是，可是我有聽到……曦曦她……她肯定不是自殺的……我知道的……她那個眼神，還有她張著嘴巴……她在喊救命……她肯定是在喊救命……”
“那也是有人殺了她。警察會查案子，把兇手抓住的。”老太太斬釘截鐵地說道。
歐陽還想要在說什么。
“你就是被嚇到了，胡思亂想。不要多想了。你躺下來，你在我這兒睡一覺，正好睡一覺起來，中午在我這里吃飯。這里的飯很好吃的。他們有很多菜，還會做西餐。你喜不喜歡牛排啊？他們家里有小孩來，就叫廚房做牛排，說很好吃的，很大一塊。”老太太像是哄小孩子一樣，按著歐陽在床上躺下來。
“姑奶奶……”歐陽想要起身。
“噓噓……聽姑奶奶的話，躺下來，閉上眼睛，你乖乖睡一覺。”老太太說道。
她給歐陽蓋上被子，輕輕拍撫著她，“閉上眼睛，別說話，別多想了。你在這里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了。醒來了，吃好飯，我答應你，我們去我那個老房子看看，我們再去找你那個小朋友，給她上香，磕個頭。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歐陽的眼角還有淚水，但她閉上了眼睛。
老太太輕手輕腳地拉起了窗簾，又拉開了床頭柜的抽屜，取出了里面的小鐵皮盒子。
鐵皮盒子是以前的月餅盒，上面印著的花紋有些斑駁了，露出了生銹的內芯。
老太太打開鐵皮盒，里面有一疊照片，照片有新有舊，還有黑白的；兩枚黯淡的金戒指，上面的花紋很大，一枚女士、一枚男士的，在以前應該值不少錢；還有一串鑰匙，不是用鑰匙圈，而是用紅線綁起來，總共就四把。
老太太一張張看過照片，又將照片放回到了鐵皮盒子中。兩枚金戒指被她揣進了兜里，鑰匙則被她緊緊握著。
她放好了盒子，看看歐陽，握鑰匙的手插進口袋，起身走向了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