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場火肯定不會很快結束。只有所有的尸體和靈魂都被燒光,它才會自然熄滅。普通的水無法阻止它的持續燃燒。
消防員似乎也因此苦惱。聚在消防車周圍的幾個互相討論著,還時不時用對講機,和其他消防員溝通。
我爸媽只是靜靜陪我站著,沒有說話。那個大媽有些按捺不住,問了身邊幾個圍觀群眾情況后,又大呼小叫,想要越過警戒線。
馬上就有民警上前阻攔。
“警察同志,我們住在這樓里面的啊。就在這家樓下。現在到底怎么樣了啊?是不是會燒到其他地方啊?”
“消防員還在撲火。就是要燒到其他地方,你們也不能進去啊。人沒事,最重要。”民警耐心勸道。
“家里面那么多東西呢。”大媽還想要說什么。
“算了算了。人沒事就行了。他們也在想辦法。”媽媽攔住了她。
“你們要今天回不去,還得住旅館。住旅館要身份證的吧?”大媽又替我們家擔心起來。
“身份證我們帶出來了。沒事的。”媽媽說道。
“哦……這是不是應該給安排個臨時的地方啊?”大媽轉頭又去問民警。
那民警回答道:“我們上面領導也在協調溝通。實在不行,會幫忙聯系附近旅館的。”他說著,好像想起來了什么,“你們是住在他們家樓下的?他們家里什么情況你們知道嗎?著火之前,有沒有看到人?”
大媽搶先回答:“小王家嘛,家里就他們夫妻,他們兒子都結婚有孩子了。之前小王說要講個什么……”她看向了我媽媽,向她求證,“有不少人都去了吧。都沒聯系上啊。人是不是都在家里面啊?”
媽媽沒回答。
“有多少人?他們聚在一起,是要說什么?”
“有多少人我就不知道了。群里面講的,我沒去,也不知道誰去了。”大媽主動掏出手機,將手機上的聊天記錄給民警看,“喏,這個就是小王。之前不是斷網了嗎?再之前,好像也斷網了一次。我女兒跟我說現在不太平,什么亂七八糟的,我也沒聽懂。小王大概是要說這個。她上次,就是小區里面有人放外國人唱的歌的那次,她就叫了不少人,好像請了個什么人,開講座還是什么的。那次我也沒去。你去了沒?”大媽又問起了我媽媽。
這事情我從未聽父母說起過,不禁也看向了他們。
“沒有。她每次都是介紹人買東西,我就沒去。”媽媽鎮定回答,只是表情有些僵硬,似是在躲避我的目光。
我又看向了爸爸,他對此漠不關心,時不時看一眼著火的大樓,并不說話。
那個民警又詢問了一些事情,拍了聊天記錄的照片,記錄了大媽和我家的聯系方式,又去其他地方維持秩序。
大媽仰著頭,看著著火的窗戶,憂心忡忡,嘴巴不停發出感嘆聲。
“小吳啊,我們就先去定旅館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啊?”大媽吃了一驚,“你們自己定旅館干嘛啊?我看這還要弄好久,到時候肯定有人安排,你們不用自己花錢。”
“我有些累了。還是我們自己找旅館好了。這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去。”
“他們辦事情就是慢吞吞的。”
媽媽笑笑,打了招呼,就準備離開。
我默默跟在爸媽身后。
走了一段路,我們就看到了幾名記者,他們攔著人采訪,倒是沒有在意我們這三個要離開的人。
我在小區門口還看到了剛行駛過來的直播車。
這場奇怪的火終于是引起了注意。
我們一家三口沿著人行道走,轉了兩個彎,就到了附近的小旅館門口。
這樣的旅館,條件不好,客人也不多。
爸爸在前臺訂房間,掏身份證的時候,將我們一家三口的身份證都拿了出來。
我看到了大衣內側口袋里的證件。除了身份證,護照、社保卡,還有房產證,居然都在。
我的證件也被他們帶了出來。
我看著這一幕,沒說話。
到付定金的時候,才掏了手機付款。
“還好先來了。這邊房間也不多。真要安排,可能都安排不下來。”媽媽說道。
我拿好了房卡,就和他們一塊兒上樓。
兩間房都是標間,很小。連鎖旅店里的那種書桌、置物柜、衣柜,在這里都沒有。房間的空氣也不是很好。只能看打開一條縫的小窗戶布滿了灰塵。被褥之類的東西看著倒還算干凈。
“你也回房間歇一會兒吧。待會兒我們到外面吃飯。”媽媽對我說道。
我看著兩人,想了想,還是直接開口道:“爸、媽,有些事情,我想要問問……”
我難以開口,但我知道,這會兒不開口,等吃了晚飯,再想要開口,恐怕又會拖下去,一直拖到明天、后天,始終都無法進行交談。
媽媽抿了抿嘴巴,看我的眼神變得復雜。
爸爸直接在床沿坐下,“好了,兒子要談,就跟他好好說說吧。”
媽媽回頭看看,再看看我,走到爸爸身邊坐下。
我看著兩人臉上的皺紋,黑發中夾雜著的銀發,內心酸澀。
我在他們對面的床上坐下,雙手撐著膝蓋,垂著眼睛,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我不可能盤問他們,就算只是詢問,我都怕觸及他們的傷心處。
這種害怕,和猜測禁忌的內容,害怕未來世界的老天爺,完全不是一回事。
后者,我害怕的僅僅是死亡——自己的,他人的。
可現在,我踟躕不前,心臟都被揪緊,有種空落落的惶恐。
“你想要問什么?”爸爸主動問道。
我抬眼看向他們,他們亦如平時那樣溫和慈祥。
“我……我們家里面,那些叔叔伯伯,還有舅舅姨媽他們……他們,還在嗎?”我艱難地問道,仍是不敢直接問出那個直指核心的關鍵問題。
爸媽都沒馬上回答。
媽媽露出了傷感之色。
爸爸嘆了口氣,沉吟良久,才說道:“跟你講的事情,是真的。當年,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和你媽媽,都和家里面有些不太愉快。這種兄弟姐妹之間的爭吵,本來……挺正常的。你大伯結婚的時候,你爺爺給辦喜酒,等你二伯結婚,多辦了一桌喜酒,他們就不開心了。你舅舅那邊,也差不多的情況。就是說說閑話……到你爺爺,還有你外公他們去世,要分家產了,也的確是鬧過。大家都不肯退讓,還要打官司,要報警。從銀行卡里取那一兩千存款,都要所有人到場……”
爸爸苦笑著,搖搖頭。
“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鬧吧?”我問道。
兩人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