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丘低下了頭，似乎是在壓抑眼眶中的淚水。
我也覺得心里堵得慌，難以想象沐歌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如果是我的父母和妹妹這樣看待我，我一定無法接受，可能就此絕望也說不定。
沐愛伸出了小手，按在了沐歌的眼睛上，“爸爸，不要哭。”
“好，爸爸不哭……”沐歌緊緊抱住了沐愛，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想著，至少他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能夠在這時候給他慰藉。
轉念，我想起了青葉的人。
他們五個人似乎只有彼此了。或許可以多加一個玄青真人，也頂多再加一個玄青真人。
雖然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也早就有所感觸。但隨著我遇到的靈異事件越來越多，我的這種感觸也就越來越深。這時候，我不禁又想到了葉青的經歷。年幼時就失去家人，成年之后，又眼睜睜看著伙伴一個個消失。我不知道這個圈子里面有多少人同樣經歷過悲慘的事情，可無論怎么想象，葉青的經歷應該都是最沉痛的之一。
沐歌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摸摸女兒的小手，對我們道：“她的事情給我很大打擊。不僅是因為她的離開，還因為這個世界的變化。我差點兒眼睜睜看著她們死去。即使我在那時候救了她們，也是用……另一個女孩無辜的性命換來的。你知道我們這類人的由來吧？”
沐歌話鋒一轉，有點兒哀傷的聲音變得冷淡。
我心中一緊。
“我原本聽一些前輩說過，但沒有當一回事。‘前世’這個詞真的是太遙遠了，我也完全不知道我的前世是怎樣的。聽說在幾十年前，有一位前輩能看到人的前世。他說過，天錯了，也沒有錯。我在那一刻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我們……在前世的時候肯定有犯下無數罪孽。”沐歌輕嘆道，“那個女孩不過是我今生第一個害死的人。”
陳曉丘抬起頭，“那不能怪你。罪魁禍首也不是你。”
沐歌笑道：“你說得對。但制定這個規則的東西并不這么看。所以，我是有罪的。”
我皺起了眉頭。
“爸爸才沒有犯罪。爸爸是好人啊！”沐愛插嘴道，小臉上滿是焦急。
沐歌低下頭，溫柔看著沐愛，“我知道，我為了她們我是會殺人的。我從來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好人。”
沐愛愣愣看著沐歌。
沐歌看向我和陳曉丘，“這點上，我們這類人應該是一樣的。”
他幾乎是一種蓋棺定論的口氣來說這話。
我聽到這句話的同時，就已經本能地贊同了。
如果看到父母和妹妹遇到危險，我會做出和他一樣的選擇。這也是人之常情。我相信大多數人都會如此。
沐歌所指的“完全意義上的好人”才是極少數。
我不明白沐歌為什么說到這個。
陳曉丘若有所思，沉吟著說道：“你的意思是，你會不擇手段讓自己所愛之人活下去吧？”
我看看陳曉丘那張嚴肅的臉，有些失神。
“當然。”沐歌輕描淡寫地吐出了兩個字，“這也是我留在民慶的原因。”
我猛地看向了沐歌。
“葉青，什么時候能復活？”沐歌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心中咯噔一下。
沐歌笑起來，“不要那么緊張。這件事知道的人應該非常少。我也沒有什么證據，只是大膽地做出一個猜測。他是很有能力、也很瘋狂的人。一些前輩提到他的時候，都會皺起眉頭，然后嘆息一聲。他突然失蹤，自此了無音訊。有前輩算出他已經死亡，代價就是那位前輩的重傷瀕死。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地死掉？還有那個事務所，據我所知，那里原本一共有五位成員。十多年間，同伴一一消失，葉青卻什么舉動都沒有，就像是，在等待什么。”
這個沐歌太敏銳了。僅僅從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就能推斷到這種程度？我感到了一絲寒意。
這種敏銳是天生的，還是和他的那個能力有關系？
我腦中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又覺得自己這樣想有些卑鄙。這樣想，和他的前妻有什么區別？雖然說，我和沐歌是初見，談不上感情，他要算計我、算計葉青，也不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但我并不想要這樣懷疑沐歌。
這么思考的同時，我又生出了新的懷疑。我對沐歌的這種近乎本能的好感又是來自什么？真的是我的本能、直覺，還是說，在聽沐歌侃侃而談的時候，我就已經受到了他能力的影響？
這像是一個無解的死循環，我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唯一能得到的，大概就是對他前妻的一種認同感。
陳曉丘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我這么發散。她針對沐歌所說，問道：“你認為，葉青一直在等林奇的出現？”
“他可能早就知道林奇的存在了。你們生活在一個城市，不是嗎？”沐歌反問，仍舊看著我。
我張了張嘴巴。
葉青的確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在我小時候，他就救過我了。
就是沒有那么一茬，我曾經夢到過葉青的童年，還被葉青發現了。那么，在改變之后的“現在”中，葉青也該知道“我”這么個東西的存在。
無論如何，葉青都是知道我的存在的。
他如果早有計劃，計劃著利用我的能力，那也說得通。
只是，等待那么久，還遠離我，就那樣干巴巴地等著，不是太被動了嗎？這樣的等待真的能等到葉青期望的結果？還是說，他的確有做什么，讓我必然進入拆遷辦，接手工農六村拆遷工作，并進入事務所？
這點懷疑，我以前就有過，只不過后面看開了。大概就是“生活就像強奸”那種看開。木已成舟，而且我的命運注定就是要和靈異事件攪和在一起，葉青真要算計這些，我也無法反抗。發脾氣也無法改變現實，更無法創造更美好的未來。
沐歌笑了笑，“看。我剛才就說了，我們這類人就是這樣的。”
我抿了抿嘴唇，定定看著沐歌。
“至少，我們的目標相同，利益一致。現代科技，讓我們這些人能輕易聚在一起，比起在以前、在古代那種一團散沙的狀態，這已經是一種進步了。”沐歌說道，“我相信，就算這個世界的規則在針對我們這些人的處理上有本質上的不公，但有一點，它是公平的。它盡力追求著一種平衡。活人、死者、鬼魂，我們、普通人、鬼怪……都在這種平衡之下。現在，原有的平衡要被打破，新的平衡就必然要建立起來。你，是一個契機，是這新平衡中重要的一個砝碼。”
這種言論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了。只是，我依然沒有一種真實感。
沐歌的雙眼中好像有火焰燃起來，目光熾熱而堅定，“我希望新建立起來的平衡中，沒有鬼魂、妖怪。我的女兒可能會因為意外而死亡，因為疾病而離世。但她不會死在那種絕望的恐懼之中。她會見到那個新的世界。”
我心頭一震。
“為此，我將不惜一切，包括我自己，也包括這個世界……”沐歌盯著我，問道，“林奇，你有過這樣的決心嗎？為所愛之人，不惜一切的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