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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肆拾陸回 武孟德臨江賦詩

  欒廷玉聽了笑道:“鐵牛兄弟雖非文人,卻有雅趣,要作詩又有甚難?咱們武大哥卻是文武雙全之人。”

  李逵驚叫道:“了不得也!我只道哥哥同我般不識字,沒想到連作詩也會?那如何只叫做武孟德,該叫文武雙全孟德才是!哥哥,鐵牛只求你作首詩把我也寫在其中,讓后人看了,也知這世間有過我李鐵牛!”

  曹操方才跟李逵喝了幾碗急酒,江風一吹,酒勁也有些上頭,聞言大笑道:“好!那酒保,取筆墨來。”

  老曹當年也是一代文宗,覺醒前塵后,閑暇時也愛看些詩詞,雖然后世詩詞的講究頗有不同,但一竅通百竅通,所謂律詩比之古詩,也不過對仗、押韻更考究些,多些個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的章法,又有何難?

  當即提筆,就柱子上寫下七律一首。

  潯陽江上波濤綠,橫槊豪情今又續。

  痛飲千觴李鐵牛,獨迎萬馬欒廷玉。

  琵琶亭里起狂歌,蘆葦灘前飛鷺浴。

  千載悠悠兩夢回,幾人得解其中趣?

  欒廷玉識得些字,大聲誦讀一遍,李逵哪里聽懂好壞?只聽自己名字果然寫在其中,大為暢懷得意,連連道:“哥哥果然做得好詩,回頭囑咐酒保不許擦了,不然把他亭子打得粉碎。”

  三人大笑,這時酒保煮好了羊肉,揀那肥的大塊切好,使個大盤子盛了來,李逵見了大喜,也不用筷子,小蘿卜似的手指頭拈起只顧吃,須臾吃得三四斤下肚,欒廷玉看得乍舌道:“好飯量。”

  曹操道:“真好漢也!昔日漢高祖帳下有猛士樊噲,曹孟德麾下有虎癡許褚,皆是食量宏大,性情憨直,我觀鐵牛,大有樊噲、虎癡之風。”

  李逵雖不讀書,偶爾聽犯人們講古,也知那樊噲、許褚皆是古代猛將,聽曹操這般夸他,心中痛快無比,只覺活了半生,竟是頭一遭如此快活。

  跌跌撞撞站起身,唱個大喏道:“還是武家哥哥,識英雄重英雄,世人皆道我鐵牛是個腌臜蠢漢,只有哥哥重我愛我,便似我老娘一般,哎,我這不孝的兒子,好酒喝得好羊肉吃得,老娘不知有幾粒米果腹哩!”

  他酒已有了六七分,這會心中激蕩,念頭一轉又想起老娘來,忽然號啕大哭,哭得滿臉鼻涕眼淚,身上滴滴答答,不是酒水就是肉汁,果然好不腌臜。

  這時旁邊新來一桌客,都撇著嘴斜著眼看李逵,一個個不住搖頭,恨他壞了此地風雅,被曹操指著罵道:“我兄弟天真爛漫,心如赤子,強似世人百般,你等此刻不滾,大拳頭教你飽嘗。”

  那幾人雖不怕曹操一個矮子,但欒廷玉昂藏壯闊,李逵更是如黑熊成精,也不敢惹事,紛紛退避。

  曹操罵走旁人,摟住李逵道:“好兄弟,愚兄知你心意,你本是豪杰肝膽,奈何無人肯識,心中苦悶。”李逵連連點頭,愈發大哭,指甲蓋大小淚珠,盡數擦在曹操身上。

  曹操也不嫌棄,摟緊了他道:“既然如此,愚兄便為你做個主,這牢子差使有甚前途?索性辭了,只與做哥哥的一道過活,待我辦完事務,便領伱回去接了老娘,都到陽谷縣居住,你早晚伺候老娘,也盡一番孝心。”

  李逵聽了頓時止哭,微微一想,卻將碩大一顆腦袋搖來搖去道:“回去不得,我在家打死了人,回去便要吃官司。”

  曹操大包大攬道:“自有愚兄替你料理。”

  李逵信之不疑,頓時咧嘴要笑,不想鼻涕未曾擦干,吹出老大兩個泡泡,欒廷玉見了笑道:“這黑漢空長了好大塊頭,竟是孩子般脾性,虧他前生積德,今生有哥哥賞識厚愛。”

  三人正說得熱鬧,忽有個動人女娘,二八芳華,穿身紗衣,走到跟前,向三人道個萬福,張口便唱起曲子來。

  李逵心中有萬千話語,欲待一一訴告,卻被女子唱聲攪亂,不由焦躁,撲出一步,兩個指頭在女娘額頭一抹,那女子大叫一聲,驀然倒地。

  曹操連忙去扶起了看,只見桃腮似土、檀口無言,亦是人事不知。

  酒店主人見了大驚,跑來扯住曹操,慌道:“幾位客官,這便如何是好?”那女娘是久在此處賣唱的,酒保、過賣連忙喚了女子的爺娘,一起擁來亭里。

  曹操不理他們吵鬧,定睛細看,只見額頭上,搓落一塊油皮,沉聲道:“都不要慌,且取酒來。”

  欒廷玉忙端了碗酒給他,曹操接在手,口中含一口,滿面一噴,女子嬌吟一聲,緩緩蘇醒。

  女子的爺娘見曹操等人氣勢非凡,也不敢爭鬧,兩個默默含淚,當娘的自己取個手帕替女兒包了頭,那老爹便將落在地上釵環撿起。

  曹操見他們凄涼可憐,喚住那老兒問道:“這事本是我兄弟不對,你們看看如何解決才好。”

  老頭兒拱手行禮,低聲下氣道:“大官人,小老兒姓宋,這是拙荊和小女寶蓮,小老兒年輕時是個愛唱的,只因家貧難易度日,沒奈何,教了女兒幾支曲兒,胡亂在此亭間賣唱糊口。此事都怨小女性急,不管官人們正說話,只顧便唱,方才惹惱這位哥哥,所幸無大礙,又豈敢見怪官人,小老兒夫妻自帶女兒回家將養便好。”

  曹操聽罷,暗暗點頭,雖是賣唱不雅,倒是個知進退、有眼力的人家。一雙眼在那女子臉上看了又看,女娘不由臉紅,扭頭藏在娘親懷里。

  曹操見女子知道害羞,心中愈喜,摸出一錠二十兩大銀,遞給那婦人:“這事終是我兄弟手重,誤傷了令愛,些許銀子,你且收下,與令愛將養。”老婦人見他神態威嚴,不敢多說,戰戰兢兢收了。

  曹操對宋老頭兒道:“宋老丈,且讓她母女先回,老丈留在此同飲一杯。”

  宋老頭兒心中不安,連連搖手道:“豈敢叨擾,豈敢叨擾。”

  曹操道:“我自有事要和你商量,且請坐吧。”

  伸手一拉,按在位子上坐下。老頭暗自叫苦,丟個眼色,讓老婆女兒先走。

  待那婆子帶著女兒走遠,曹操給宋老頭斟杯酒:“老丈,冒昧相問,令愛今年芳齡幾何?”

  老頭兒心中愈發驚懼,也不敢不答,低聲道:“再過兩月,便是十八歲生辰。”

  曹操點頭,忽然去問李逵:“鐵牛啊,你今年多大了?”

  李逵茫然抓抓頭:“我好像是……是了,我今年該是二十六歲。”

  曹操又問道:“剛才那位小娘子,你覺得她如何?”

  宋老頭兒眨了眨眼,他本以為是曹操看上了自己女兒,此刻卻發現似乎不對,仔細看了看李逵,倒是憨厚雄壯,雖然脾性有些粗魯,長得也糙了些,但他久經世故,心知這等人直性直熱腸,反倒比那油滑刁鉆的小白臉勝過千萬,不由凝神聽他回答。

  李逵搖頭道:“不大禁打,輕輕一碰就倒,恁地嬌嫩,若吃我一記重拳,豈不打成塊餅?”

  欒廷玉噗地一口酒噴在地上,宋老頭兒臉都青了,連連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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