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閃開,老婆子要告那蔡九狗官!”
一聲蒼老的吶喊傳來,曹操等人精神一振。
此前告狀之人雖多,但卻多數是針對低層官吏,直指知府蔡九的,竟還是頭一遭!
畢竟知府位高權重,而且滿城誰不知蔡九背后,乃是權傾朝野的太師蔡京?這些大王是拿住了蔡九,可沒拿住蔡京呀。
眾人循聲望去,見一個蒼老瘦弱的老太婆,身形佝僂,拄著根拐,擁擠的人群,自發為她讓開條路。
許多江州百姓議論紛紛:“呀,問天婆子來了。”“這瘋婆子來此發瘋么?”“你懂個屁!還不夾住了鳥嘴,哎,可憐啊,這老婆子,可算等到這一天了……”
這時石秀湊到身邊道:“大哥,這老婆子在江州無人不識,每日只仰著臉在街上癡走,滿口只說一句話,‘天爺啊,你到底有眼沒有?’這般一直幾年,江州人都喚她問天婆子。”
有人請她進白棚,老婆子毫不理會,徑直走到臺下,重重一跪,悲聲叫道:“大王們吶,老婆子要告狗官蔡九,告他縱子行兇,害死我雙生的孫女靈兒、秀兒,告他殺人害命,我兒、我孫去蔡府要個公道,被他指使下人活活打死。兒媳婦想不開一根繩子上了吊,好好一家人,剩下老婆子一個孤魂野鬼。老婆子要去京城告御狀,被公差一腳踢斷七八根肋骨……”
這婆子白發稀疏,連連搖著頭,恨聲道:“老婆子掙扎著不肯死,就是問問這頭頂的天爺,它到底有沒有眼?看看蔡九這等惡人,到底會不會善終……”
她說到這里,氣息難繼,兩行老淚泉涌般留下,顫巍巍挺起腰,仰著白發蒼蒼的頭,望著黑沉沉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氣,撕心裂肺般叫道:“天爺有眼啊!天老爺,你有眼啊!你派這諸位大王來江州,為我等泥塵般的草民做主啊,老婆子求求天老爺,求求你諸位大王,看一看江州人的血,看一看江州人的心,求求你們,叫那蔡九血債血償,蔡九啊!伱償我老孫家的五條人命啊!”
喊到蔡九償命時,嗓子撕裂,其音凄楚怨厲,直若九幽厲鬼帶著無盡冤屈爬回人間。
這婆子瘋了數年,今日竟忽然清醒,前來告狀,但畢竟年老神衰,連哭帶叫之下,跪著的身形已搖搖欲墜,眼神亦漸漸迷亂,顯然又要進入瘋態,
江州百姓不少人知道她家慘事,此刻都不由落淚,便是穆弘、石秀、劉唐等慷慨鐵漢,亦不由動容,一個個目眥欲裂,怒淚長流。
曹操深吸口氣,大步上前扶起那婆子——可憐,那老婆子形銷骨立,也不知有沒有五十斤重,只輕輕一提便站了起來。
曹操也不嫌她身上污穢難聞,高聲道:“婆婆且放心,我等梁山好漢,立誓殺天下狗官,還人間朗朗青天!你看,那邊一位,便是我梁山大頭領托塔天王晁蓋!豈會不為你做主?”
老婆子瘋顛顛的,聽到托塔天王四個字,忽然振奮起來,掙扎著上前去,來到晁蓋面前,眼神迷離看向他:“呀!托塔天王下凡,婆子不曾磕頭,死罪死罪。”說著便往下拜去,瘦的風都能吹走一個老人,不知哪里竟冒出一股大力,饒是曹操盡力都扶不住,只得任她跪倒磕頭:“天王在上,婆子全家血債,沉冤數載,只求天王做主啊。”
人群中有些糊涂老人,見問天婆婆道晁蓋是下凡的天王,不由恍然大悟道:“我道江州近萬軍馬,他百十個人如何打得城子?原來卻是托塔天王下凡,是了,是了,定是這孫婆子日日問天,感動了上界神靈,故此玉皇大帝派遣天王臨凡——托塔天王,為我們江州人做主啊。”
一個個老人先行跪倒,這一下就仿佛按了個什么機關,由近及遠,滿場萬余人皆潮水般跪了下去,口中亂紛紛喊道:“天王,為我等做主啊。”
有些人便開始大哭著講述如何被蔡九謀奪產業,乃至殺人害命的冤屈,群情激蕩下,甚至連白棚沒人理會,都爭相吐露自家的冤屈。
晁蓋周身汗毛盡立。
“這……”他這一生,從未如此受人膜拜,下意識得意之際,又不由生出極大的惶恐,扭頭看向自己的兄弟們,可就連最聰明的吳用,眼里都是呆愣的。
“早知帶公孫先生來,裝神弄鬼乃是他本行,這場面自能拿捏的定。”正閃過這個念頭,忽然旁邊小車上,宋江掙扎著站起,奮力大叫:“咄!爾等江州百姓聽真: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托塔天王的兄弟,丈人教我相助天王哥哥,領十萬天兵來江州殺人,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后,與我哥哥一顆金印,重八百余斤,殺盡江州這些鳥官!”
百姓們俱是一愣,隨即臉上狂熱色更濃,插燭般亂拜:“求托塔天王、玉帝駙馬為我等小民做主。”
晁蓋驚恐地望著宋江,這個兄弟連連受挫,難道也瘋了?
宋江卻是一臉亢奮看著他,低聲疾道:“哥哥,此番來江州,小弟才知何為命數!何為命數?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便是命數!我殺了閻婆惜,來江州受苦,這便是命數。你為何不叫霸王刀?不叫鐵金剛?偏偏叫個托塔天王,依小弟看,便是應在今天,命數注定,你該為江州百姓做主,真正做一場托塔天王!”
心中卻暗自道:“良木空懷凌云意,頭頂有蓋難出頭,呵呵,這命數當真不能改么?”
晁蓋眼神也亮了起來:“是啊,兄弟說的有理,我怎么偏偏叫個托塔天王?”
他忽然生出了底氣,挺胸闊步,走到臺下,一躍上了高臺,提起丹田氣,雙目瞪起喝道:“蔡九等狗官,惡行驚動上天,專使我和駙馬領神兵下凡,誅殺此賊!”
百姓們歡聲雷動,許多人拼命叩頭。晁蓋哈哈大笑一聲,高聲道:“帶蔡九!”
可憐蔡九,先前還在拼命打腹稿,人家告我什么我當如何辯駁,誰知這邊竟搞出個天王下凡,群情激蕩如潮,這腹稿打得再好還有何用?頓時間骨軟筋麻,人都癱了,依舊是鄧飛提著一條腿,拖了他上臺。
晁蓋眼中神光如電,耿耿盯住蔡九:“蔡九,孫婆婆和一眾百姓所言,可俱屬實?”
蔡九張張嘴,褲子漸漸濕了一片,鄧飛哂道:“筋骨都唬酥了,還能說出個屁。”
晁蓋就當他說了:“好!既然你招了,裴孔目,黃通判,依照這大宋律,當判何罪?”
其實除了孫婆婆,其他人你嚎我吼,哪里聽得清具體犯了什么罪名?所幸鐵面孔目這一刻福至心靈,知道不是死板時候,和黃文炳對視一眼,兩個同聲喝道:“凌遲!”
鄧飛怪叫一聲:“豈不是我的買賣?”
說罷提起蔡九,三兩下剝去衣裳,臺邊立柱上牢牢縛定,抄起那已經卷了刃的腰刀,正待割,便聽底下一人高叫道:“充什么行家?你這刀兒怎么凌遲,三兩刀他自死了,平白送他場快活。”
說話間一個矮子撥開眾人走到臺下,縱身一躍上臺,懷里摸出一柄解腕尖刀,炫耀似的在鄧飛面前晃了晃,對晁蓋道:“大哥,這件事,兄弟卻是行家,三千六百刀,管不少割他一刀,這樁差事,讓小弟吧。”
晁蓋聽了,看向鄧飛道:“兄弟,你看?”鄧飛為人大氣,笑道:“那就看這位兄弟的手段!”
那矮子聽了,耀武揚威在臺上先轉圈走一遭,來到蔡九身前,拍了拍他大肚子,向臺下賣弄道:“呔!爾等江州百姓聽真!我便是托塔天王麾下神將王英,風華正茂,尚未成親,人稱我矮腳虎,今日我便用這虎牙刀,細細割了蔡九,為爾等百姓報仇出氣!”
底下一片驚嘆議論:“哦,這廝原來是個老虎精。”“嗯,這般個頭,該還是個童子虎。”“哎,我江州這里又少見老虎,哪里替他去配個母的?”“配母的干嘛?”“廢話,不見這老虎精暗示我等他要老婆么。”“他是神仙,終不能和凡虎配對,這樣吧,咱們且記下他的形貌,待他回歸天庭,給這虎精立個廟,塑他神像,胯下塑個母虎,便算是給他老婆。”“妙哉妙哉,只是不知這老虎精滿不滿意。”
底下聲音哄哄的,王英那能聽清具體說些什么,只看眾人神色激昂,興致勃勃,心道必是贊我的好話,越發抖擻精神,笑哈哈抱拳道:“多謝多謝。”
有分教:婆子含冤恨問天,天王托塔降凡間。神將矮虎出毒手,塑汝金身挺虎鞭。
后來眾人離開江州后,江州百姓感懷恩德,果然守信,自行集資,于潯陽江畔,塑托塔天王廟宇,廟宇殿堂重重,供奉托塔天王、玉帝駙馬兩大主神,入門處有一偏殿,供奉的便是托塔天王麾下矮虎神君,其神像身材五短、面目滑稽,笑瞇瞇按著一頭胭脂色母虎,正欲痛快尋歡。
隨著年代愈久,有那迷信婦人,婚后不育,便去矮虎神君殿內燒香,再摸一摸神君虎鞭,聲稱可生兒子。消息傳開,虎鞭經歷萬千婦人之手,被摸得光滑短小,越發形似男嬰。但那神像臉上笑瞇瞇,顯然極為享受。此是后話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