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侗神色微變,他名垂江湖數十年,一身藝業曠古絕今,被尊為一代武宗,這世間武人,竟然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拿大?
驚疑不定的打量曹操,倒也有耐心,直待曹操笑罷,方才開口道:“我聽說山東出了個豪杰,叫做武孟德武植,乃是武松之兄,想來便是你?”
曹操眼神冰寒,直勾勾逼視著周侗,開口冷氣森然:“老匹夫,既知二郎是我兄弟,焉敢如此辱他!”
岳飛聞聽大怒,周侗揮手止住,蒼老微弓的脊背慢慢挺直,周身氣勢大熾,仿佛一桿所向無敵的長槍,居高臨下望著曹操道:“我說他性情倨傲,殺心沸騰,可有說錯?”
曹操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回到馬前,踩蹬上馬,一抖韁繩,來到周侗身前。
居高臨下望著老人,冷聲道:“性情倨傲,殺心沸騰,又如何?我二弟性傲,只因看不得狗眼看人的宵小,他雖有殺心,也只對那些仗勢欺人的狂徒!你看不起他,是你瞎眼,我只愿你好生活著,待來日天崩地裂,看誰個力挽狂瀾,才叫你這匹夫知道,何謂大丈夫也!”
說罷便欲離去,周侗叫道:“咄!”一個字,震得曹操耳膜嗡嗡。
曹操停下,側目而視,周侗一臉怒色:“你先前同吾兒胡言亂語,蘇老泉相公之《心術》何等精妙?你竟大發謬論,我只當你無知賣弄,不曾相責,誰知你越發妖言惑眾!天崩地裂?呵呵,宋遼承平百年,遼國更陷入與金國的內耗,西夏雖有野心,我大宋西軍又豈能容他們撒野?天自何崩?地自何裂?你這等人捏造臆測,分明是心存歹念!”
曹操越聽越是輕蔑,從鼻孔中哼出一聲,冷笑道:“老匹夫,你既讀書,當也讀過《司馬法》,豈不聞‘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忘戰者誰,宋遼也!且睜開你這雙老眼好生看,北方蠻國,其勢如日初生,遼國雖大,不過春余殘雪,轉眼冰消,屆時那些蠻人的驕兵悍將,望見南面繁華,可會克制兵鋒?”
周侗聽了大笑三聲,搖頭道:“荒誕!你方才問吾兒,蘇老泉可曾領兵?我也正要問你一句,你可曾與遼軍交戰?老夫昔年,與遼軍、西夏軍皆曾交手,深知其之虛實!那遼國立國百年,根基深厚,縱一時受制,久后也必能逆轉,便如我國和西夏情形一般,西夏初立國時,何嘗不是兵鋒盛銳?但地偏人少,終究后力難及大國。退一百步說,便是金國代遼,我大宋就沒有英杰抵擋了么?昔年耶律阿保機何等雄才,尚不能并吞四海,他完顏阿骨打就能么?”
曹操失笑道:“西夏做不到的,女真就做不到,這是何等謬論?再說本朝,主昏臣佞,將弱兵疲,比遼國尚且不如,憑什么與金國爭雄?你只有一句話說的不錯,大宋自有英杰,便是我二弟這等好漢!”
周侗頓時怒目圓睜,厲聲喝道:“你好大膽!身為宋人,竟敢辱罵圣上!”
曹操滿臉奚落,鄙夷道:“區區趙佶,除了寫字作詩搞女人,還有何長處?便是寫字作詩搞女人,我也勝他十倍!若論治國選官養民打仗,他更提鞋也不配。你這老兒,這等昏君,還高高捧在頭頂,蟲豸般見識胸襟,憑你也配看不起我二弟?”
周侗愈發大怒,他內心是極為忠義的人,雖然也對皇帝的作為失望,對國家朝廷卻仍是丹心耿耿,曹操這般罵皇帝,聽在他耳中,真比罵自己還難受,一部白胡子高高吹起:“你這廝無君無父!老夫果然沒看錯,你這等人,毫無敬畏之心,不存忠義之念,狂悖絕倫,必為亂臣賊子也!”
回頭搶了岳飛槍在手,便欲撲擊曹操,曹操一驚,正欲躲閃,楊再興忽在一旁接口:“可是和你徒兒林沖一般的亂臣賊子?”
周侗身形一頓,神情變幻,忽然一低頭,噗!一口殷紅熱血,都噴在自己白須上。
“義父!”岳飛驚慌大叫,連忙上前扶住,卻被周侗一把推開,滿面盛怒:“我沒事!孩兒,去備馬,老夫這就親上梁山,清理門戶!”
曹操大笑兩聲,拉馬跑了個圈,遠遠指著周侗道:“林沖如何上得梁山,江湖中盡有人知,莫說你不知他的苦楚!清理門戶?好啊,你去汴京城,取了高太尉的首級,這才有臉去清理你的門戶!”
周侗怒道:“我門中之事,輪不到外人賣弄口舌。”
曹操道:“不巧了,我亦和林沖相識,承他叫一聲“武兄”,便不得不為他直言!他因妻子美貌,被衙內尋釁再三,高俅不僅不問,還推波助瀾,陷害林沖,逼得他家破人亡,走投無路,只得落草!周侗匹夫,人稱你天下武宗,又稱為陜西大俠,自己徒弟被人害得這般情狀,你的武何在?你的俠何在?你為什么不聞不問?”
曹操說到此處,目光如冷電般直逼進周侗眼中:“是否因為對方是堂堂殿帥府太尉?啊哈,好個天下武宗,好個陜西大俠,見權讓八分,見官矮三頭,不敢招惹那些禍國殃民、荼毒忠良的狗官,對被狗官逼到絕境的可憐徒弟,你倒是能下狠心!你也配說清理門戶?入你門戶,才是林教頭平生不幸之根源也!”
周侗老臉煞白,岳飛不由狂怒,戟指曹操喝道:“你這廝胡言亂語,顛倒黑白!我師父對徒兒深恩厚德,你既然與林師兄相識,何不問他,恩師對他如何!”
曹操搖頭冷笑:“小子,你以為做人師父,傳授的便只是兵法武藝?你錯了!做人師父,最重要的便是教徒弟如何做人!如何做一個立于天地間,俯仰無愧的大丈夫!林沖妻子受辱當日,便當暴起一搏,宰了惡霸貪官,縱使身死,也為天下除一大害,無愧英雄二字,無愧這一身流血流汗練成的好武藝!可他為何不敢?便是有個只知潛頭縮首的烏龜師父,教了他武藝,卻沒教他‘士可殺不可辱’的道理!現在還他娘有臉說要清理甚么鳥門戶!滑天下之大稽!”
岳飛緊緊咬著牙關,怒瞪著曹操,卻不知該如何辯駁。捫心自問,如果自己妻子被人所辱,對方又仗著官位構陷自己,難道自己也要默默忍受么?丈夫不可辱!
曹操也是越說越氣,他滿懷熱忱來結交這位天下武宗,沒想到對方竟辱及武二郎。
周侗若是鄙視曹操幾句,曹操或許笑笑也就罷了,但是涉及武松,著實難忍。
要知曹操自和這二弟相認以來,從沒見過他這般失心落魄之態,心疼之下,盛怒早已難遏!
眼見周侗被自己罵的兩眼發直,曹操猶不解恨,連連冷笑道:“當真是見面不如聞名,枉我等千里迢迢來拜見,沒想到號稱天下武宗的竟是這等貨色。真乃天下武夫之恥也!武夫者,族之骨也,國之刀也,若練武之人都這般沒膽沒骨、畏權怕勢、不知是非、妄談忠義,我輩漢人豈不是活該受人欺凌?就你這等貨色,也配大言烈烈,看不起我家二郎?吾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這一席痛罵,句句戳心,將周侗引以為傲的驕傲,剝皮般活活剝下,那等痛楚,若非當事人豈能明白?此刻能理解周侗的,怕是也只有被諸葛亮活活罵死的王司徒了。
不過周侗一生習武,老而彌堅,自有一套顛撲不破的人生理念,雖然吐了口血,又被罵的難堪,倒是沒有要氣死的意思,死死盯著曹操,提起長槍指著他,一字一字道:“我兒,記清此人面貌!巧言令色,善弄人心,險惡詭譎,天性狂悖,他日亂天下者,必此人也。”
岳飛緩緩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曹操,似要深深銘刻入腦海。
曹操心中微微遺憾,這少年天資罕見,不管是以他自家眼力,還是樊瑞的推斷而言,都是一代將種,可惜經此一事,怕難為我所用。
暗嘆一聲,對岳飛道:“岳飛!記住我和你說的話,為將之道,首在知機!察陰陽之變,知乾坤之理,明人心陰私,掌進退之道,庶幾可保其身。保全此身,才好做事。你別被這老兒教傻了,不然任你有翻天的本事,也難做成大事。”
岳飛恨聲道:“我義父胸中,自有煌煌大道,非汝鼠輩所能得知。我承義父之志,自當躬行大道!你那套花言巧語,莫要拿來騙我。”
曹操聽得大笑,手指點著他道:“區區小輩,看你有幾分天賦,不忍你蠢死,這才教導幾句,聽不聽都有你。最后教你個乖:為人處世,莫要一味剛強,譬如你現在對我大放狂言,有何益處?今天是我心寬,若是換個心窄的,現在就宰了你幾個小子,洗蕩了你這村坊,又有何難?”
說到最后幾句,語氣肅殺陰沉,卻是當真引出了心中殺意。
岳飛聞言一凜,曹操這邊,自武松而下,欒廷玉、石秀,各個氣勢不凡,一看就是罕見高手,呂方幾個,神完氣足,也自不弱。還有樊瑞,目中異光閃爍,披著長發,不時怪笑,顯然懷著邪門手段。
對方若當真要洗了這村坊,自己幾個如何能擋?義父武功雖高,卻也是年過古稀之人,老不以筋骨為能,如何勝得過對面這些正當年的狼虎。
當下強忍怒氣,低頭不言。
至于紅紅綠綠幾個少年,早就嚇得篩糠一般,視若神明的師父都被人罵的狗血淋頭,之前那點威風早已盡滅。
曹操努力壓抑住殺心,和一絲說不清來由的不安,深深看了岳飛幾眼,一揮手,帶領眾人離去。
周侗久久凝視曹操背影,直到看不見時,忽然彎腰,大吐一口鮮血,昏厥過去。
他這倒不是被曹操罵的昏倒,而是為了保護幾個小徒,不能由著性子撲殺此獠,故而氣悶至極。
岳飛等人驚得大呼,連忙抱了周侗回家,請郎中來看,郎中開了幾味藥,讓人去熬,對岳飛等人道:“老先生急怒攻心,傷了元氣,緊要處是年紀大了,我這副藥,也只能穩住一時,若求妥當,還當去大名府,請名醫來診治。”
岳飛拿出一貫錢,送走了醫生,對幾個結義的小兄弟道:“你們幾個好好伺候師父,我飛馬去大名府求見盧師兄,讓他找一個手段高明的名醫來救義父。”
幾個小兄弟點頭應下,都道:“大哥快去快回。”岳飛點點頭,去馬廊牽出自己的白馬,卻是內黃縣李縣令所贈,能夠日行一千的寶馬,上了鞍韉轡頭,飛馬沖出麒麟村。
有分教:英雄自有家國念,烈士獨懷忠義心,龍虎相逢生怒氣,人間何處覓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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